分节阅读 100

上有什么最快乐的事情,也许儿子出生勉强能算,可当时我根本分不清楚我是悲多还是喜多

刘弗陵闻言,抬头看向刘病已。

刘病已苦笑了下,“我这一生最想做的事情是做官。从小到大,颠沛流离,穿百家衣,吃百家饭长大,深知一个好官可以造福一方,一个坏官也可以毁掉成百上千人的生活。见了不少贪官恶吏,气愤时恨不得直接杀了对方,可这并非正途。游侠所为可以惩恶官,却不能救百姓。只有做官,替皇上立法典,选贤良,才能造福百姓。

刘弗陵问:“听闻长安城内所有的游侠客都尊你一声‘大哥’,历来‘侠以武犯禁’,你可曾做过犯禁的事情?”

刘病已低头道:“做过。”

刘弗陵未置可否,只说:“你很有胆色,不愧是游侠之首。你若刚才说些什么‘淡泊明志、旷达闲散’的话,朕会赐你金银,并命你立即离开长安,永生不得踏入长安城方圆八百里之内,让你从此安心去做闲云野鹤。”

刘病已弯身行礼,“想我一个落魄到斗鸡走狗为生的人,却还在夜读《史记》。如果说自己胸无大志,岂不是欺君?”

刘弗陵刚想说话,殿外的太监禀道:“皇上,霍大人正向温室殿行来,就快到了。”

刘病已忙要请退,刘弗陵想了下,对于安低声吩咐了几句,于安上前请刘病已随他而去。

不一会,霍光就请求觐见。

刘弗陵宣他进来。

霍光恭敬地行完君臣之礼后,就开始进呈前段时间刘弗陵命他和几个朝廷重臣仔细思考的问题。

自汉武帝末年,豪族吞并土地愈演愈烈,失去土地的百姓被迫变成无所凭依的流民。此现象随着官府赋税减轻有所好转,却还未得到根治。

若不想办法治理土地流失,这将会是汉朝的隐患,万一国家在特殊情形下,需要提高赋税应急,就有可能激发民变;但如果强行压制豪族,又可能引起地方不稳,以及仕族内部矛盾。

霍光结合当今边关形势,提出奖励流民边关屯田,和引导流民回乡的两项举措,同时加大对土地买卖的管制,严厉打击强买霸买,再特许部分土地垄断严重的地区,可以用土地换取做官的机会,慢慢将土地收回国家手中。

采用柔和政策压制豪族,疏通办法解决流民,调理之法缓和矛盾。霍光的考虑可谓上下兼顾,十分周详。刘弗陵边听边点头,“霍爱卿,你的建议极好。我朝如今就像一个大病渐愈,小病却仍很多的人,只适合和缓调理,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和田千秋办,不过切记,用来换田地的官职绝不可是实职。”

霍光笑回道:“皇上放心,那些官职的唯一作用就是让做官的人整日忙着玩官威。”

刘弗陵想了会又道:“朕心中还有一个人选,可以协助爱卿办理此事。”

田千秋是木头丞相,凡事都听霍光的,所以霍光对田千秋一向满意,但皇上心中的另一个人?

霍光打了个哈哈,“皇上,此事并不好办,虽然是怀柔,可该强硬的时候也绝不能手软,才能有杀一儆百的作用。地方上的豪族大家往往和朝廷内的官员仕族有极深的关系,一般人只怕……”

刘弗陵淡淡说:“此人现在的名字叫刘病已,大司马应该知道。”

霍光眼内神色几变,面上却只是微微呆了一瞬,向刘弗陵磕头接旨,“臣遵旨。只是不知道皇上想给刘病已一个什么官职?”

“你看着办吧!先让他挂个闲职,做点实事。”

霍光应道:“是。”

霍光本来打算说完此事,提示一下皇上,宫里关于皇上何时临幸皇后的规矩,可被刘弗陵的惊人之举彻底打乱了心思,已顾不上后宫的事情,先要回去理顺了刘病已是怎么回事情,“皇上若无其它事情吩咐,臣就回去准备着手此事了。”

刘弗陵点点头,准了霍光告退

霍光刚走,刘病已从帘后转了出来,一言未说,就向刘弗陵跪下,“臣叩谢皇上隆恩。”

刘弗陵看了眼于安,于安忙搬了个坐榻过去,让刘病已坐。

“病已,刚才大司马对此事的想法已经阐述得很明白,如何执行却仍是困难重重,此事关乎社稷安稳,必须要办好,朕就将它交给你了。”

刘弗陵十分郑重,刘病已毫未迟疑地应道:“皇上放心,臣一定尽全力。”

云歌听七喜说霍光已走,此时和刘弗陵议事的是刘病已,两只眼睛立即瞪得滴溜溜的圆。

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口往里偷看,见刘病已穿戴整齐,肃容坐在下方,十分有模有样。

于安轻轻咳嗽了一声提醒刘弗陵,刘弗陵看向窗外,就见一个脑袋猛地闪开,紧接着一声低沉的“哎哟”,不知道她慌里慌张撞到了哪里,刘弗陵忙说:“想听就进来吧!”

云歌揉着膝盖,一瘸一拐地进来,因在外面呆得久了,脸颊冻得红扑扑,人又裹得十分圆实,看上去甚是趣怪。

刘弗陵让她过去,“没有外人,坐过来让我看看撞到了哪里。”

云歌朝刘病已咧着嘴笑了下,坐到刘弗陵的龙榻一侧,伸手让刘弗陵帮她先把手套拽下来,“就在窗台外的柱子上撞了下,没事。你请大哥来做什么?我听到你们说什么买官卖官,你堂堂一个皇帝,不会穷到需要卖官筹钱吧?那这皇帝还有什么做头?不如和我去卖菜。”

刘弗陵皱眉,随手用云歌的手套,打了云歌脑袋一下,“我朝的国库穷又不是一年两年,从我登基前一直穷到了现在。如今虽有好转,可百姓交的赋税还有更重要的去处,而我这个皇帝,看着富甲天下,实际一无所有,能卖的只有官。”

刘病已笑说:“商人想要货品卖个好价钱,货品要么独特,要么垄断。‘官’这东西全天下就皇上有,也就皇上能卖,一本万利的生意,不做实在对不起那些富豪们口袋中的金子。”

刘弗陵也露了笑意,“父皇在位时,为了筹措军费也卖过官,利弊得失,你一定要控制好。”

刘病已应道:“臣会十分谨慎。”

云歌听到“臣”字,问刘弗陵:“你封了大哥做官?”

刘弗陵微颔了下首。

云歌笑向刘病已作揖:“恭喜大哥。”

刘病已刚想说话,七喜在外禀奏:“谏议大夫孟珏请求觐见。”

云歌一听,立即站了起来,“我回宣室殿了

刘弗陵未拦她,只用视线目送着她,看她沿着侧面的长廊,快速地消失在视线内。

刚随太监进入殿门的孟珏,视线也是投向了侧面

只看一截裙裾在廊柱间摇曳闪过,转瞬,芳踪已不见

他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有些怔怔

回眸时,他的视线与刘弗陵的视线隔空碰撞。

一个笑意淡淡,一个面无表情。

孟珏微微笑着,垂目低头,恭敬地走向大殿。

他低头的样子,像因大雪骤雨而微弯的竹子。

虽谦,却无卑。

弯身只是为了抖落雪雨,并非因为对雪雨的畏惧。

刘弗陵处理完所有事情,回宣室殿时,云歌已经睡下。

他帮她掖了掖被子,轻轻在榻旁坐下。

云歌心里不安稳,其实并未睡着,半睁了眼睛问:“今日怎么弄到了这么晚?累不累?”

“现在不觉得累,倒觉得有些开心。”

难得听到刘弗陵说开心,云歌忙坐了起来,“为什么开心?”

刘弗陵问:“你还记得那个叫月生的男孩吗?”

云歌想起往事,心酸与欣悦交杂,“记得,他一口气吃了好多张大饼。我当时本想过带他回我家的,可看他脾气那么执拗,就没敢说。也不知道他现在找到妹妹了没有。”

刘弗陵道:“他那天晚上说,为了交赋税,爹娘卖掉了妹妹,因为没有了土地,父母全死了,这些全是皇帝的错,他恨皇帝。赵将军不想让他说,可这是民声,是成千上万百姓的心声,是没有人可以阻挡的声音,百姓在恨皇帝。”

云歌心惊,刘弗陵小小年纪背负了母亲的性命还不够,还要背负天下的恨吗?

难怪他夜夜不能安稳入睡,她握住了刘弗陵的手,“陵哥哥,这些不是你的错……”

刘弗陵未留意到云歌对他第一次的亲昵,只顺手反握住了云歌的手,“这么多年,我一直想着他,也一直想着他的话。到如今,我虽然做得还不够,但赋税已经真正降了下来,不会再有父母为了交赋税而卖掉儿女。只要今日的改革能顺利推行,我相信三四年后,不会有百姓因为没有土地而变成流民,不会再有月生那样的孩子。如果能再见到他,我会告诉他我就是大汉的皇帝,我已经尽力。”

云歌听得愣住,在她心中,皇权下总是悲凉多、欢乐少,总是残忍多、仁善少,可刘弗陵的这番话冲击了她一贯的认为。

刘弗陵所做的事情,给了多少人欢乐?皇权的刀剑中又行使着怎样的大仁善?

云歌乌发半挽,鬓边散下的几缕乌发未显零乱,反倒给她平添了几分风情。

灯影流转,把云歌的表情一一勾勒,迷茫、困惑、欣悦、思索。

刘弗陵突然心乱了几拍,这才发觉自己握着云歌的手。心中一荡,低声唤道:“云歌。”

他的声音低沉中别有情绪,云歌心乱,匆匆抽出了手,披了件外袍,想要下榻,“你吃过饭了吗?我去帮你弄点东西吃。”

刘弗陵不敢打破两人现在相处的平淡温馨,不想吓跑了云歌,忙把心内的情绪藏好,拉住了她的衣袖,“议事中吃了些点心。这么晚了,别再折腾了。我现在睡不着,陪我说会话。”

云歌笑:“那让抹茶随便拿些东西来,我们边吃边说话。这件事情,我早就想做了,可我娘总是不许我在榻上吃东西。”

云歌把能找到的枕头和垫子都拿到了榻上,摆成极舒适的样子,让刘弗陵上榻靠着,自己靠到另一侧。

两人中间放着一个大盘子,上面放着各色小吃。

再把帐子放下,隔开外面的世界,里面自成一个天地。

云歌挑了块点心先递给刘弗陵,自己又吃了一块,抿着嘴笑:“我爹爹从来不管府内杂事,我娘是想起来理一理,想不起来就随它去。反正她和爹爹的眼中只有彼此,心思也全不在这些琐碎事情上。我家的丫头本就没几个,脾气却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古怪,我是‘姐姐、姐姐’的跟在后面叫,还时常没有人理我。”

“你哥哥呢?”

云歌一拍额头,满面痛苦:“你都听了我那么多故事,还问这种傻话?二哥根本很少在家,三哥历来是,我说十句,他若能回答我一句,我就感激涕零了。所以晚上睡不着觉时,我就会常常……”云歌低下头去挑点心,“常常想起你。”云歌挑了点心却不吃,只手在上面碾着,把点心碾成了小碎块,“当时就想,我们可以躲在一张大大的榻上,边吃东西,边说话。”

小时的云歌,其实也是个孤单的孩子。因为父母的性格,她很少在一个地方长呆,基本没有机会认识同龄的朋友。她的父母和别人家的父母极不一样,她的哥哥也和别人家的哥哥极不一样。别人家的父母养着孩子,过着柴米油盐的日子,可她的父母有一个极高远辽阔的世界,父母会带她一窥他们的世界。可那个世界中,她是外人和过客,那个世界只属于他们自己。哥哥也有哥哥的世界,他们的世界,她甚至连门在哪里都不知道。父母、哥哥能分给她的精力和时间都很有限,她更多的时间都只是一个人。

刘弗陵一直以为有父母哥哥的云歌应该整日都有人陪伴,他第一次意识到云歌欢乐下的孤单,心中有怜惜。

他的手指轻轻绕在云歌垂下的一缕头发上,微笑着说:“我也这么想过。我有时躺在榻上,会想盖一个琉璃顶的屋子。”

“躺在榻上,就可以看见星空。如果没有星星,可以看见弯弯的月牙,如果是雨天,可以看雨点落在琉璃上,说不定,会恍恍惚惚觉得雨点就落在了脸上。”云歌微笑,“不过,我是想用水晶,还问过三哥,有没有那么大的水晶,三哥让我赶紧去睡觉,去梦里慢慢找。”

刘弗陵也微笑:“水晶恐怕找不到那么大的,不过琉璃可以小块烧好后,拼到一起,大概能有我们现在躺的这张榻这么大,有一年,我特意宣京城最好的琉璃师来悄悄问过。”

云歌忙说:“屋子我来设计,我会画图。”

刘弗陵说:“我也会画……”

云歌皱眉噘嘴,刘弗陵笑,“不过谁叫我比你大呢?总是要让着你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