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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登临山顶的同时,一轮火红的圆日,从汹涌磅礴的云海中跳出,刹那

间,天地透亮,万物生辉。

眼前是:碧空万里,千峦叠翠;回眸处:刘弗陵迎着朝阳对她微笑,金色的

阳光将他的五官细细勾勒。

云歌眼中有泪意,蓦地张开双臂,迎着朝阳,“啊——”大叫了出来。

胸中的悒郁、烦闷都好似被山风涤去,只觉人生开阔。

刘弗陵缓缓登到山顶,坐到石块上,含笑看着云歌立在山崖前,恣意地飞

扬。他偶尔一个忍耐的皱眉,却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云歌大喊大叫完,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笑坐到刘弗陵腿侧,脸俯在他膝

头:“在宫里不敢乱叫,只好在荒郊野外撒疯。”

刘弗陵想用衣袖擦去云歌脸上的污迹,抬胳膊一看,自己的袖子五颜六

色,绝不会比云歌的脸干净,只得作罢。

云歌的脸在他掌间轻轻摩挲:“陵哥哥,我觉得你近来爱笑了。”

刘弗陵微笑地眺望着远处,没有说话。

“可我觉得你的笑,不像是开心,倒像是无可奈何地隐藏。陵哥哥,我也不

是那么笨,好多事情,你若为难,可以和我商量。可是,你不能,不能……你说

过只误我一生的。我看到你和别人,心里会很痛。”

“云歌……”刘弗陵手指轻碾着她的发丝,眉间有痛楚。他缓缓深吸了口

气,唇畔又有了淡淡的笑意,“你会记住今天看到的日出吗?”

“嗯。”云歌枕在他的膝头,侧脸看向山谷,“虽然我以前看过很多次日出,

但是今天的最特别,而且这是你陪我看的第一次日出,我会永远记住。”

“云歌,我想你记住,人生就如今天的登山,看似到了绝境,但只要坚持一

下,就会发觉绝境后另有生机。每次的无路可走,也许只是老天为了让你发现

另一条路,只是老天想赐给你意想不到的景色,所以一定要坚持登到山顶。”

“嗯。”云歌懵懂地答应。

刘弗陵托起云歌的脸,专注地凝视着她,似要把一生一世都看尽在这次

凝眸。

云歌脸红:“陵哥哥。”

刘弗陵放开了她,站起身,微笑着说:“该回去了。我片言未留,就扔下一

帮大臣跑出来,未央宫的前殿只怕要吵翻了。”

云歌依依不舍,在这个山顶,只有她和他。回去后,她和他之间又会站满

了人。

刘弗陵虽然面上没有任何眷念,可下山的路却走得十分慢,紧握着云歌

的手,每一步都似用心在记忆。

于安看到两个衣衫褴褛、风尘仆仆的人从山上下来,吓了一跳。

等刘弗陵和云歌上了马车,于安恭敬地问:“皇上,去哪里?’’

沉默。

良久后,刘弗陵微笑着吩咐:“回宫。”

云中歌(二)君心我心

和刘弗陵一起爬山后,云歌以为一切都会回到从前。

可是,她错了。

每日下朝后刘弗陵第一个去的地方依旧是椒房殿。他会和小妹把臂同游

御花园,也会摘下香花赠佳人。

现在的小妹,和云歌初相识时的她,已是判若两人,青涩褪去,娇媚尽显。

云歌却在沉默中一日日憔悴消瘦,在沉默中,等着她的心全部化为灰烬。

偶尔,她会早起,或晚睡,在庭院、宫墙间,等着刘弗陵。

凝视着他的离去和归来。

她用沉默维护着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可望着他的眼神,却早已经将心

底的一切出卖。刘弗陵如果愿意看,不会看不懂。

他看见她时,会微微停一下,但他们之间过往的一切,也只是让他微微停

一下。

他沉默地从她身侧经过,远离。

任由她在风中碎裂、凋零。

宣室殿内挂上了大红的灯笼,屋内地毯和墙上的挂饰上,随处可见龙凤

双翔图案。

没有人肯告诉云歌将要发生什么。

“富裕,你去打听一下,宫里要有什么喜事了吗?”

“皇上要和皇后行圆房礼。”富裕打听回来后的声音小如蚊蚋。

云歌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疼,沉默地弯下身子,一动不动,唇边似乎还有

一丝笑意,额头却渐渐沁出颗颗冷汗。

刘弗陵晚上归来,洗漱完,刚要上榻,却看见密垂的纱帘下坐了一个人,

双臂抱着膝盖,缩成小小的一团。

他凝视着纱帘下若隐若现的绿色身影,僵立在了地上。

“陵哥哥,你还放弃皇位吗?”细微的声音中有最后的恳求。

刘弗陵很艰难地开口:“这个位置固然有不为人知的艰辛,却更有人人都

知的其他一切。我不放心把皇位传给刘贺或刘询,我想传给自己的儿子。”

“你要让小妹成为你‘真正’的皇后?”

良久的沉默后,刘弗陵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是!至少现在是。”

“我呢?”云歌抬头。

纱帘后的面容,隐约不清,可伤痛、悲怒的视线仍直直刺到了刘弗陵心上。

刘弗陵袖下的手紧握着拳:“我会对你好,呵宠你一辈子。目前除了皇后

的位置不能给你,别的,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

云歌蓦然一把扯下了纱帘,身子不能抑制地轻轻颤抖:“陵哥哥,究竟是

我错了,还是你错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我错了,你也错了。我错在走了这么多弯路,到要放弃时,才知道原来自

己太天真。你错在直到现在,仍不能稍作妥协。世事*人,这世上哪里有十全

十美?为什么不肯长大?为什么不能稍退一步?”

云歌盯着刘弗陵,眼内全是不敢相信,可在刘弗陵面无表情的坦然下,又

一丝一缕地消失。最后,眼中的伤、痛、怒都被她深深地埋了下去,只余一团了

无生气的漆黑。

她慢慢站起,赤着脚,走过金石地。

绿色裙裾轻飘间,两只雪足若隐若现。

刘弗陵胸内翻江倒海地疼痛,蓦地闭上了眼睛。

快要出殿门时,云歌突地想起一事,回转了身子,冷漠地说:“皇上,昔日

诺言已逝,请把珍珠绣鞋还给我。”

刘弗陵身子轻震了下,一瞬后,才伸手入怀,缓缓地掏出了珍珠绣鞋。

刘弗陵欲递未递,云歌一把夺过,飘出了屋子。

刘弗陵的手仍探在半空,一个古怪的“握”姿势,手里却空无一物。

云歌觉得自己根本不认识自己。

她的父母、兄长都是顶高傲的人,她也一直以为自己会如卓文君一般,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朱弦断,明镜缺,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可她原来根本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剐烈。

也许因为这个人是她的“陵哥哥”,也许只是因为她的感情已经不能由自

己控制,不管她的眼睛看到了多少,不管她的耳朵听到了多少,她心里仍是有

一点点不肯相信。

因为心底一点渺茫的光,她抛下了骄傲,扔掉了自尊,站在了上官小妹面前。

裙拖湘水,鬓挽巫云,带系柳腰。袅娜、风流尽显。

云歌第一次发觉小妹虽身材娇小,身段却十分玲珑。

小妹有无法抑制的喜悦,在云歌面前转了个圈:“云姐姐,好看吗?裙子是

新做的,皇上说我不适合穿那些笨重、繁复的宫装,特意帮我选的这套衣裙。”

云歌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妹,明媚、娇艳、快乐。

小妹以前像屋檐阴影下的一潭死水,现在却像枝头绽放的鲜花。

云歌自问,还有必要再问吗?答案已经如此明显。应该微笑着离去,至少

还有一些残留的自尊。

可是,她的心根本不受她控制。

“小妹,皇上真的喜欢你吗?”

小妹脸色蓦沉,眼神尖锐地盯着云歌,但转瞬间又把不悦隐去,含笑道:

“云姐姐,我知道在皇上心中,我再怎么样,也比不过你。不过,我自小就被教

导要与后宫姐妹和睦相处。只要云姐姐对我好,我也会待云姐姐好,我不会让

皇上为难。云姐姐不必担心将来。”

言下之意,她若敢轻越雷池,小妹也不会客气。

云歌不在意地继续问:“小妹,皇上待你好吗?”

小妹虽有些恼,更多的却是娇羞和喜悦,一如其他十四五岁情窦初开的

少女。手指绕着腰间的罗带,低着头,只是笑。

很久后,才小声说:“皇上待云姐姐更好。”小妹不能理解,“云姐姐,你在

想什么?难不成你还怕我抢走了皇上?”

云歌微笑:“不,他本来就是你的。是我错了。”就这样吧!不是本来就想过让他和小妹在一起的吗?可是心……为何如此痛?“我没有想过独宠后官,皇上是我们的,也是天下万民的。皇上只是现在还不方便册封你,等我们圆房礼后,皇上肯定会尽快册封你的,我也会帮着你的,你不必担心霍光阻挠。”小妹满脸娇羞,拿起几件首饰给云歌看,“云姐姐,你帮我看看,今日晚上我该戴什么首饰。”

“他心中有你,不管戴什么,都会很美。”云歌向小妹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去。

云歌一人坐在淋池边,静静看着接天荷花。

司天监说今日是大吉日。

今日是刘弗陵和上官小妹的大吉日,却不是她的。

远处的喜乐隐隐可闻。

云歌探手捞了一片荷叶,撕成一缕一缕,缓缓放进嘴里慢慢嚼着,本该异香满唇齿的低光荷却全是苦涩。

相随?相随!

当日言,仍在耳。

只是他忘记了说,他要牵着另一个人的手相随。可她的舟太小,容纳不下三个人。

云歌对着满池荷叶、荷花,大声叫问:“你们也听到了他那天说的话,是不是?是不是?”

荷花无声,月光冷寂。

算算时辰,吉时应该已到。

云歌随手想将未吃完的荷叶扔掉,心中一痛,又缩回了手,将荷叶小心地塞进了荷包。起身去宣室殿和椒房殿,她要仔细地将一切看清楚。

十年盟约已成灰烬,她要把灰烬中的所有火星都浇熄。

胳膊粗细的龙凤烛插满殿堂,七彩孔雀羽绣出的龙风共翔图垂在堂前。

轧金为丝,雕玉为饰,大红的“喜”字宫灯从宣室殿直挂到椒房殿,地上是火红的猩猩毡,虚空是大红的灯笼,到处通红一片。乍一看,觉得俗气,看细了,却觉得唯这极致的俗气才能真正渲染出铺天盖地的喜气。

赞者高呼:“吉时到。”

鼓瑟齐鸣,歌声震耳。

“桃之天天,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刘弗陵腰系红带,身披红袍,从宣室殿缓步而出,沿着红毯向椒房殿行去。

突然,他的步子顿住。

只见一袭绿裙在不远处的凤阁上随风轻摆。

万红丛中一点绿,刺得人目疼。

她在暗,他在明。他看不清楚她,而他的一举一动却会尽人她眼

皇上站立不动,赞者着急,却不敢出声催促,只能轻轻抬手,让鼓乐声奏得更响。

在鼓乐的催促下,刘弗陵面带微笑,一步步走向椒房殿。

一截红毯,如走了一生。

但无论多慢,最终还是走到了椒房殿前。

殿门缓缓打开,上官小妹身着大红凤冠霞帔,端坐在凤榻上。

老嬷嬷将谷草秆、麸皮、瓜子、花生、核桃、栗子大把大把地撒到小妹脚前,同时高声念诵赞词。

刘弗陵踩着象征多子多孙的喜果,坐到了小妹身旁。

礼者捧上合卺酒,刘弗陵和上官小妹头并头,臂把臂,举杯共饮。

杯中酒未尽,阁上的绿裙在风中倏忽一个飘扬,消失不见。

刘弗陵手中的杯子一颤,未饮尽的酒洒在了小妹的袖幅上。

上官小妹身子震了下,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酒喝完。

云歌一步步离开。

身后,椒房宫的朱红殿门缓缓合上;身前,只有黑漆漆、看不到一点光的漫长余生.

红色、喜庆、鼓乐,都消失,只有安静的黑暗笼罩着她。

走出未央宫,站在宫桥上,云歌停下了脚步。

前方,是离开长安的路;后面,是威严的大汉皇宫。

云歌突然用力,将一直紧握在手中的绣鞋撕裂,上面的珍珠悄无声息地落到水中。

云歌看着两手中各一半的绣鞋,平平伸出双手,倾斜,绣鞋从手心滑落,随流水而去。

云歌再未回头,直直向长安城外行去。

刚出城门未久。

孟珏牵马而来:“云歌。”

云歌冷冷看了他一眼,从他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