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安冉

于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那些聊天记录拍下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擦干眼泪走到了离医院不远的一家咖啡厅门口,她再次掏出手机确认了一下。

女生说:“中午12点,遇见咖啡厅等你”

方知有回:“好”

于归扯起唇角冷笑了一下,按下方知有的号码,良久的嘟声过后被人挂断了。

那一瞬间她的心里又空又冷,她从少女时期爱慕到现在的人背着她和别的女生在咖啡厅约会,她开始有点同情那个叫赵惠的女人了。

于归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挂着风铃的玻璃幕门。

安冉来的很早,方知有赶到这里的时候她手边的咖啡空了半杯,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生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半长的黑发垂落在肩头,看见她的时候唇角微微弯起一丝弧度。

“雾里看花?”

“上善若水?”

接头暗号一对上,两个人都笑了起来,方知有搅着杯里的咖啡,抬头端详着她。

“我实?在没想到那个游戏里满嘴脏话把敌对骂到退游的暴力奶妈是这个样子的,反差太大了”

安冉也笑,不?过轻声制止了侍应生前来给她续杯的手,这?才抬头看她,第一次见网友,她还是有点拘谨,起初只是想见个挺投缘的朋友,没想到对方长的也挺入眼的。

“我也没想到你……”

她突然住了嘴,只是笑。

方知有好奇:“什么?”

“没……是我对LGBT人群刻板印象了,总觉得你会是什么寸头铁t来的”

方知有的头发其实不?算短,留到耳朵后一点点,可以扎可以散,今天就扎了上半部分,其余地垂下来,微微铲了鬓角,英气中又不失女性的柔美。

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很久没开怀大笑过了:“以前中二时期的时候也留过那样的发型,不?过后来就慢慢留长了”

“是女朋友不?喜欢吗?”

“不?……没时间打理罢了”

她把菜单递过去:“看看想吃什么?”

这?家咖啡厅装修高档,环境优美,菜单上的价格也有些不?菲,安冉不?动声色合上了菜单。

“不?了,只是想见你一面,我预约的医生还在等我……”

“吃了饭再去吧”方知有担心她是以为自己没钱,迫切地想要留住她。

安冉轻轻摇头,简单的理由却恰好保护了她微弱的自尊心:“下午要体检……是真的没法进食……不然我早就大吃特吃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方知有一瞬间说不?出任何话来,看她爽朗的笑脸又有一丝心疼:“那我送你去医院吧”

“不?用,不?用”安冉连连摆手,她这才留意到她的座位旁边放了一把拐杖,少女勉强撑着站起来。

“爸妈就在外面等我”

坚强,独立,又乐观,是方知有对她的第一印象,活在屏幕里的人又鲜活了一些。

座位狭窄她进出不是很方便,方知有也站了起来,想要伸手扶她一把,岂料对方脚下不?稳,抓了一把座椅把沙发布拽了下来,自己身子一歪,方知有手疾眼快揽住了她的腰,以一个半抱的姿势护住了她的平衡。

“诶?你干嘛?!”

于归拿起前桌放在桌上的玻璃杯,语气平淡叫了一声:“方知有?”

对方回头,震惊在她眼底一闪而过,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于归举起了手。

那一瞬间,她的本能是护住了身边的安冉,冰水劈头盖脸浇下,发梢滴答往下滴着水,卫衣被打湿了一大片。

于归看着她的本能反应,气得嘴唇哆嗦,转身把杯子轻轻放在了桌上,咬着唇快步离去,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微微红了眼眶,仰头吸了吸鼻子克制自己不?让泪水掉下来。

身后一阵喧哗,有人议论纷纷,眼看着她要走出了咖啡厅,方知有抬脚去追:“小归,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刚走出没两步,桌椅翻倒茶杯碎裂的声音,有人尖叫起来。

方知有回头,安冉缓缓倒在了地上,脸色苍白,她顿住了脚步,咬牙看着于归的背影,还是毅然决然回头扶起了安冉。

“安冉,安冉,你怎么样了?!”躺在她怀里的女孩子闭着眼睛,气息微弱,脸色惨白,额头上都是细汗。

方知有有些慌了,轻轻晃着她的肩膀,猝不?及防间被一股大力推开,腰撞上了坚硬的桌角。

于归去而复返,蹲了下来,从大衣兜里掏出了听诊器,迅速戴上,一端压在了女孩的胸口上,回头冲她吼:“还愣着干嘛,快叫救护车!”

“好,好”方知有手忙脚乱翻出手机:“对对……遇见咖啡馆,你们快来吧!”

等待救护车来临的时候,心音已经听不见了,于归唰地一下扯开了她的衣服,掌根压下去做着心肺复苏,三分钟下来满头大汗。

“过往病史?”

“啊?”方知有犹豫了一下:“好像是……肌萎缩侧索硬化……”

于归愣了一下,心里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安冉父母和急救医生一起冲了进来,几个人七手八脚把人抬到了担架上。

“冉冉,冉冉,你没事吧?!”

“冉冉,冉冉,你不?要吓爸爸妈妈!”

于归捏着皮球也跳上了车,把车门拉下来,一道分界线将她和方知有割裂开来。

救人是本能,可是看着她生命体征平稳了下来之后,不?顾上级大夫还在交代病情,于归摘下口罩迈出了病房。

真是一分钟都待不?下去,她深吸了一口寒冬凛冽的空气,站在走廊上看着底下一片银装素裹,雪停了,急救中心门前留下了纷乱的车辙和脚印。

再回头的时候,方知有远远地从走廊跑了过来:“安冉怎么样了?”

第一句话竟是担忧她的安危,于归看着她熟悉的一张脸,熟悉的表情,却是如此的陌生。

她觉得她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于归想笑一笑来表示自己的大度,可是半晌,她发现自己笑不?出,眼眶都酸了起来,于是转过身,又看着楼前面的积雪,有一对老夫妻手牵着手走进医院里。

“生命体征暂时平稳了”

方知有松了一口气,走到她左边看着她,小心翼翼开口:“对不起小归,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也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根本不想听她说话,于归只觉得耳膜一阵嗡嗡作响,扯得太阳穴都开始疼了起来。

“停,我现在很累,不?想听你说这些,眼见为实,我只相信我自己看到的”

“你看到了什么?!不?是我想去抱她,是她要摔倒了……”方知有略略提高了声音,有些焦急地辩解着。

“我看到了你下意识护着她,语言表情动作都会骗人,可是潜意识不?会,我也看到了你放弃我去追她……”

方知有打断了她的话:“你不?是也回去救她了?”

于归漠然地转过脸:“那是一个医生的本能”

“我讨厌她也是本能”

方知有被噎了一下,有护士跑过来叫:“于大夫,你怎么还在这,陆主任找你半天了!”

于归拉上口罩:“几号手术室”

“五号”

“好,我这?就去”

她从她身边跑走的时候,方知有伸出手却只拽住了她白大褂一角,柔软的布料从掌心滑走。

她心里瞬间空了一块,猛然惊觉过来,她和于归如?今连架都吵不起来。

吵架不是一件好事,可是不吵架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她不知道,只觉得前所未有的难过。

“怎么这?么晚?”

于归站上手术台的时候,陆青时手里的电刀换成了超刀,一股烧糊了的焦臭味弥漫出来。

于归也换了一把超刀:“一点私事耽误了”

陆青时做完手里这?一点,抽空抬头看她一眼,少年人眼圈红得跟什么一样,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埋头做着手术,不?时吩咐几句注意事项。

于归松了口气,也逐渐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病人身上:“乳腺癌晚期,还有救吗?”

“简单,只要不?是三阴性乳腺癌都好说”别人说这话可能是自负过了头,放在陆青时身上她知道她有这?么说的实?力。

“这?是刚收进来的病人还是……”看着面生。

“秦喧送过来的”陆青时放下超刀,伸手:“止血钳”

“诶?”于归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包丰年的原配”

她不得不?在心底感叹秦喧的大度,救人一时爽,过后火葬场。

“秦医生真是……”

“什么?”陆青时挑了一下眉头。

“没什么”于归放下染血的器材,护士替她换上新的:“是我我也会救的”

“我说你可真能给我找事,本来都可以回家休息了……”

手术顺利结束,陆青时拉开了储物柜换衣服,秦喧的声音遥遥传来。

“哎呀要不?是我在急救现场我就自己做了嘛,您大人有大量就当练练手了”

陆青时用肩膀夹住手机,把自己的包从储物柜里拿出来:“得了,让你做估计患者是下不?了手术台了”

那边“咯咯”笑起来:“还是你了解我”

“不?跟你说了,回家睡觉了”陆青时关上柜门,准备挂电话。

“好,我也去忙了,拜拜”

“拜”

走出医院的时候暮色四合,道路两旁的树枝光秃秃的,压满了积雪,凌乱的脚印把地上的雪踩得有些脏兮兮的,南方的冬天是刺骨得冷,陆青时打了个寒噤,招手拦下出租车,报了本市一家肿瘤医院的名字。

化疗的药水又苦又涩,直到回到家陆青时连饮了一大杯温开水也没冲掉那滋味。

她去洗手,水槽里掉下几根头发,缠绕在一起,扒在了滤网上。

陆青时闭上眼,开大了水龙头,再回过神来的时候,薯条用后脚站立,前爪紧紧拽住了她的裤腿。

“喵……”叫声又细又软,湛蓝的眼睛里似有委屈,肚子也瘪瘪的。

这?小家伙饿坏了。

陆青时莞尔,把它抱了起来,打开柜子,放了满满一碗猫粮给它,汉堡也摇着尾巴从笼子里跑了出来,眼巴巴看着她。

添了食加了水之后,陆青时去厨房做自己的食物,手机靠墙放着,视讯很快被接通。

“你……”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顾衍之笑了一下,夜色将她的脸涂抹得模糊不?清。

“你先?说”

陆青时拿筷子打散鸡蛋:“今晚回来吗?”

顾衍之摇头,举着手机转了一圈,戴着风帽,呼出的热气很快化成白雾:“抱歉,救援行动过半,暂时抽不开身……”

“这?样啊……”医生敛了下眸子:“那你去忙吧,注意安全喔”

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越来越能从她平淡的语气里听出那一丝不?易觉察的失落。

顾衍之心里好像被柠檬击中了一样,又酸又涩,还有一丝丝甜意。

“好,不?早了,你吃完赶紧休息,明天……我会早点回家”

“嗯”

视讯被挂掉,顾衍之转身投入了现场的救援里,陆青时把青菜放进烧开的锅里。

同一个世界,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神奇。

“所以你念完高中就没有念了吗?”方知有穿着防护服,坐在床边,静静听她讲那些过去的事。

“嗯,身体不?允许,其实那个时候我的录取通知书已经下来了,清华大学计算机系……”说到这里,安冉轻轻用手遮住了眼帘。

“我瞒着父母去报道,最后晕倒在火车上,是被好心人送到医院的,从那一天开始……就脱离不?了拐杖了……”

安冉的父母也在旁边陪着她,父亲高大儒雅,是一家互联网公司的老?板,母亲温和知性,是一位注册会计师,他们家不?缺钱,可这是有钱也治不好的病。

“我们带着冉冉,国内的医院都快跑遍了,美国、英国、意大利……只要有一线生机我们都愿意去试试,可是没办法呀……”

安冉妈妈用手捂住了唇哭起来,安冉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妈……别哭了……”

安冉爸爸扶起妻子:“好了,我们先出去吧,让年轻人在一起说会儿话”

方知有起身送别,安冉爸爸回过身来谢谢她:“今天多亏你了,生病之后冉冉也没什么朋友,你多陪陪她,做父母的一点私心希望她能活得开心一点,麻烦你了”

方知有摇头:“不?麻烦,这?是朋友该做的”

安爸爸拍了拍她的肩,扶着妻子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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