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疼痛
易拾被人发现倒在客堂里,已经是半柱香工夫后。
章琔听到下人来报时,先是不信,等狐疑地回到客堂里,刚好看到于旺正让人从冰冷的地上扶起易拾。
于旺瞧见章琔来了,连忙跑到她跟前,“小姐,姑爷看上去不大对劲,老奴去请张医师来瞧瞧吧。”
“不必。”章琔轻蔑地侧睨易拾,心中暗骂一句“色胚”,随后冷声冷气地道:“没什么不对劲,纯属自作自受。先把他扛到马车上,等本小姐用完早膳就带他回易宅。”
于旺担忧地回望易拾一眼,迟疑片刻,冲架在易拾左右的两名小厮挥手,“把姑爷扶上马车。”
小厮将易拾扶出客堂后,章琔也抬脚欲走。
于旺想了想,忍不住作声:“小姐,容老奴多嘴一句,小姐跟姑爷回去后还是请医师给姑爷看看脉。”
章琔漫不经心地道:“我知道了,于旺叔。”随即阔步行去。
用完早膳后,章琔乘上马车,春来和车夫坐在外面。
易拾半躺在座上,身上盖着一张毯子,面白胜雪,睡得极沉,马车的颠簸也没能将他晃醒。
章琔坐在易拾对面,白眼看他,嗤之以鼻:“好色之徒,活该。”
回到易宅,章琔命人将易拾抬进青竹苑后便未再过问。
恰昨日,易金和文福均已外出,整个宅子里眼下竟没个拿主意的人,冬去心急得厉害,一壁跟人将易拾抬进屋,一壁着人去请医师。
自章琔跟易拾结亲后,春来跟冬去之间的嫌隙便逐日消退,此刻见冬去手忙脚乱,春来便也留着帮衬。
趁着医师来之前,冬去将春来拉到屋外,焦急地问:“春来姑娘,咱们公子到底是怎么了?”
春来愁眉道:“我也不清楚,姑爷来的时候还好端端的,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晕倒了。”
“老太爷跟文伯都不在,小主母又不……”冬去一时着急,险些说出冲撞之言,猛然意识到此话不妥时,当即住口,瞥了春来一眼,见她神情无异,方转口道:“这可真是急煞人了。”
冬去和春来正在檐下聊着,忽听一声微弱的轻唤:“冬去。”
两人齐齐转头,却是易拾。
只见他傍门而立,骨软肉酥,整个人看上去虚弱不已,一副将倒未倒之态。
冬去连忙跑到易拾身旁,将他扶稳,“谢天谢地,公子可算醒了。”
易拾开口第一句便是问:“昭昭呢?昭昭在哪里?”
“昭昭?”冬去不曾听过此名,遂不知是谁。
春来走上前,朝易拾欠身作礼,“回姑爷,小姐也回来了,此时正在房中。”
易拾像是终于放下心来,徐徐转身,返回屋里。
冬去小心扶着他,“医师应该就快到了,公子再忍耐一会儿。”
易拾徐行至床前坐下,“叫人回吧,小爷无病。”
冬去一惊,“小的知道公子一贯体健,可医师左右也来了,公子好歹让他瞧一眼。”
易拾双手抓着床沿,以此支撑身子,“别大惊小怪,小爷只是累了。”
“可是公子早上……”
冬去还要再劝,易拾却顿然呵道:“出去。”
“公子……”冬去当时急眼,就差给易拾下跪磕头,求他瞧病。
易拾双眼怒瞪,恶凶凶地道:“你要是再啰嗦一句,信不信我立马扒了你的皮。”
冬去庚即收口,果真不敢再言,踌躇须臾,又怯怯地问:“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易拾将牙一咬,飏声道:“赶紧滚出去。”
冬去吓得一抖,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在冬去走后,易拾从枕下摸出一瓶金疮药,忍着伤疼,一点一点解去穿戴。
脱去外面的玄衣后,露出缠满纱布的上身,纯白的纱布几乎被血浸透,鲜红一片。
易拾又一圈一圈地拆纱布,待至最后一层时,纱布像是已经同皮肉长合,每撕去一寸便能牵起入骨的疼。
他紧咬牙关,一只手抓着褥子,一只手撕扯纱布,额头直冒冷汗,喘|息也愈来愈重,胸腹不断地大起大伏,周身皮肉像是被刀剐过,无一处不疼。
待最后一层纱布终于揭离皮肉时,易拾已疼得头皮发麻,不及舒缓,又开始上药,右手拿起药瓶,左手去拔塞子,双手颤抖得十分厉害。
塞子拔|出后,易拾握着药瓶,哆哆嗦嗦地往伤口处倒洒,药粉甫一沾上,皮肉顿时如千针齐刺一般,疼痛钻心,禁不住闷哼一声,跟着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大张开嘴,却不敢叫出声。
十六道伤,十六遍针扎之疼,易拾几乎将一口牙咬碎才终于上完药,而这时,他已是天旋地转,将带血的纱布往床底胡乱一塞,便倒在榻里一霎睡去。
而游廊的另一头,冬去跪在章琔面前,“求小主母劝劝公子,小的实在放心不下。”
章琔心道:那个色胚,干了那样的事,当然没脸让医师看脉。
但这话却没法实打实地讲出口,章琔单手支颐,一瞬不瞬地盯着冬去,“他自己都不在意,你着急什么?”
“咱们做奴才的,自当要比主子自己更在意主子的身体。小的恳求小主母去劝劝,小的给小主母磕头了。”冬去说着,竟当真“咚咚咚”地叩首在地。
章琔先是诧异,随后急声道:“停停停。”
冬去却似没听见,犹自叩地。
见他不停,章琔连忙朝春来挥手,“赶紧去把他拉起来。”
“冬去,”春来弯下身,一把拉住冬去的胳膊,“快起来。”
冬去顶着磕红的额头,呆怔地看着春来。
春来即刻冲冬去使眼色,“小姐让你起来。”
听言,冬去木然起身,看向章琔。
章琔斥道:“又不是拜天拜地拜父母,磕什么头?”
冬去带着一副哭腔,道:“小主母有所不知,公子今日一早……”
“好了。”章琔怒而拍桌,又倏然起身,埋怨道:“你主仆二人,没一个叫人省心的。”说罢,快步而出。
冬去一喜,立马跟上。
章琔穿过游廊,一路行到易拾房门前,伸手一推,却发现门已关紧,狐疑道:“大白天的,关门做什么?”
冬去颠颠上前,“小的来叩门。”
“不必。”章琔拦住冬去,“本小姐自己来。”
冬去连忙退开,并马不停蹄地躲远。
“砰砰砰”,章琔握手成拳,使劲捶门,“易拾,又在里面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地躲在屋里,你是鸮鸟见不得光么?”
良晌,两扇槅门始终纹丝不动。
章琔愈发来了脾气,边捶门边大声威胁:“你要是再不开门,本小姐一把火烧了青竹苑,看你还能在里面待多久。”
又过去一会儿,仍不闻半点动静,章琔决定不再用文,于是抬起右腿,脚踝扭动两圈,“这可是你逼本小姐的,就休怪本小姐不客气了。”
话音一落,章琔一脚踹去,两扇门却猝不及防地打开,去势迎空,章琔蓦地撞到一堵厚实的胸膛,尚未反应过来,又被一条手臂揽住腰肢,将她一压,与之身体紧贴。
章琔慌忙抬头,却看到易拾的笑脸,下意识便去推他,刚好碰到易拾的伤处,易拾乍然皱眉,却不肯松开,反而抱得更紧。
“易拾,你干什么?你个色胚,你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这不是红门里。”章琔越是挣扎,易拾的伤口便疼得越厉害,但他始终不愿放手。
“别动。”易拾低吼一声。
此音似有蛊惑力,章琔当真停下动作,却也不过是须臾功夫,立即反应过来,又开始挣扎,“臭流氓,你放开我,我要杀了你。”
易拾的目光落在章琔头顶的桃花簪上,欣赏少时,赞道:“今日这簪子,真好看。”
章琔一愣,旋即叱喝:“不干你的事。”
易拾笑着逗她:“你再动两下,簪子可就要掉了。”
章琔当下停止扭动,厉声质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易拾语气轻松地道:“我什么都不想做啊。”
“我看你是在红门里色迷了心窍,疯得不轻。”章琔虽不再挣扎,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后倾。
易拾失笑道:“你只说对一半,小爷的确是色迷了心窍,但没有疯,清醒得很。”
章琔瞬间暴躁如雷,“那还不赶快松开。”
易拾低头看她,“小爷花花太岁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既是色迷心窍,哪有放过窝边草的道理?”
章琔心里警钟大作,“你是不是疯了?”
易拾在她腰上轻掐一把,“咱们好歹拜过天地,有夫妻之名,你怎么巴巴盼着我疯呢?章琔,你有没有心?”
此轻薄之举令章琔当场炸毛,“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言讫,章琔庚即抬腿,膝盖猛地朝易拾顶去。
易拾身子一弯,轻巧躲开,手臂犹然横在章琔腰间,与之紧紧贴住。
章琔的腿脚功夫实在不如易拾,即便易拾身受重伤,却依然应付裕如。
十余招后,章琔仍被易拾抱在怀中,她似乎也已放弃挣扎,昂首望着易拾,目露探寻之色,“没想到花花太岁这么深藏不漏。”
方才过招之时,易拾虽已万分小心,但仍然扯到伤口,额头又渗出密密细汗,未免叫章琔看出不妥,易拾猛地将她抱紧,下巴搁在她肩头,眉头骤然紧皱,强行压住喷涌而出的痛感,并迅速地挥袖擦去汗珠,“你没想到的事情,可不止这一件。”
章琔听出其话里有话,眼一眯,“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易拾将嘴凑到她耳边,温言软语:“别乱动,让我好好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