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仲贤
穿越砂砾击面的长师戈壁后,便是莽莽苍苍的马马查沙漠。
沙丘绵延,大风一?起,黄雾四塞。
临此绝地,即便是给章琔逃遁之机,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过,梦云芝却并未因此放松对章琔的看管,纵然清楚章琔无上天入地之神通,但梦云芝犹然不肯令自己有片刻松懈。
而以往对待身犯重罪之人,也不过如此。
章琔皙嫩的手?腕已经被绳子磨破了皮,她忍痛未吱一声,话语也逐日减少。
越往大漠深处,章琔反倒越发心境平稳,她并不抱任何期待,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临死之前?领略了一?番大漠风光,也算是苦中作乐。
梦云芝察觉出章琔的沉默寡言,起初还频频以言行挑衅,但章琔鲜少?接招后,她便也安静下来。
漠行近半月后,一?行人终于抵达见宿城。
一?路仆仆风尘,饮食粗简,枕沙盖风,章琔犹然神采奕奕,到见宿城后,也才终于见识到在莽莽平沙之中建起的这座城池。
见宿城的房屋构造与尺雪城大为不同,尺雪城屋顶呈“人”字状,而见宿城的屋顶却平平坦坦,犹如一?只巨大的长箱。
人们服饰及饮食的差异也极大,见宿城城民多以牛羊肉为食,不食米粟,而多食面。无论男女老少?,皆喜披毡戴帽。
城内有一?条从不干涸的地下河,是城中居民的生存之源,也是因为地下河的存在,才使人们能在此建城而居。
地下河是上天的恩赐,见宿城又谓是马马查沙漠里的一?个奇迹。
梦家位于见宿城中心偏南,抵宅后,梦云芝即刻命人将章琔关进阴冷的地牢里。
另一厢,桃生连日连夜地赶路,三日前便已到达见宿城,甫一入城即上梦家找梦云芝。
梦家的管事任华却说大小姐离城尚未归来,桃生便知是梦云芝故意留此一手?,只为避免在入城之前?被他追上。
梦云芝刚远道而归,任华便立即将桃生已在三日前回到见宿城之事相告。
原以为梦云芝在听到桃生回来之事时一定会喜出望外,孰料她只是若无其事地点点头,语气平淡地道:“桃生哥哥再次找我时,请他身穿喜服来见我?。”
梦云芝回城之前?,其家宅外面便已潜伏着两支眼线,一?支是桃生的暗卫,另一支是清尘使。
两三日以来,两支眼线皆不分昼夜地紧盯梦家,注视着梦家人的一?举一动。
易拾一行在扮成商队进入见宿城的当日,便通过圆觉给的信物及地址找到了仲贤。
仲贤失踪的三年里,一?直在见宿城,给一?间小户人家做洒扫。
易拾和老蝎是在这家人后门的小巷子里见到的仲贤,第一眼时,易拾险些没将仲贤认出,其形貌与三年前变化甚大。
三年前的仲贤,神采英拔,意气风发,双眼从来不失神光。而如今的仲贤,头发花白,眉间眼角沾染风霜,身骨嶙峋,远不如从前壮健,明明刚过四旬,却已显花甲之态。
而其中,感触最深的当属老蝎。
老蝎跟随仲贤上过战场杀敌,之后再一?起参入清尘使,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险境,同仲贤有远超易拾等人的出生入死之谊。
阔别三年的初逢,却不想故人已历尽沧桑,老蝎禁不住双目弹泪。
“老蝎,男儿有泪不轻弹。”仲贤语气不改当年,犹然中气十足。
“上将,别来无恙。”老蝎讲不出煽情之言,但往往很多时候,朴实简单的语言反而更能打动人心。
易拾朝仲贤深打一?躬,“仲贤前?辈。”
仲贤将易拾上下一?打?量,目露欣慰之色,顿颔道:“很好啊,当年便知你他日定能有一?番作为,我?没有看错人。”
“先年若不是有仲贤前?辈的信任与造就,属下也难有今朝。”仲贤昔年风采,兀然在目,而今时过境迁,故人已悄然老去,易拾感慨良深。
“到底是你自己本就不是池中物。”仲贤坦坦一笑,眼角沟壑由之更深。
易拾又打一?躬,“前?辈过誉了。”
“此地不宜过多寒暄,我?们改日再另寻他处叙旧,现在先言说正事。梦云芝一?个月前?离开见宿城,据说是去找自己那位未婚夫婿,此事,”说话间,仲贤看向易拾,“住持应当已同你?提过。”
“住持跟属下讲过此事。”易拾眉头微微一皱,“不过,半月前?,也就是我们离开尺雪城不久之前?,事情突然发生变化。”
接下来的一?刻功夫里,易拾将有关于饕餮的前?后诸事及章琔被梦云芝劫持一?事对仲贤详尽相告。
仲贤立刻听出关键,“如此一来,也许不用再费力去攻破训鸦术就能摧毁饕餮。”
易拾道:“饕餮与瓜灯国之间已经彻底决裂,我?在离开之前?就已经做好安排,可能现在,也可能不久之后,瓜灯国就能知道樵夫被害一?事,至于是谁下的杀手?,若是有心,一?查便知。”
仲贤不解地问道:“梦云芝何故劫持章琔?”
易拾神色微变,言语有所保留:“饕餮的心仪之人是章琔。”
仲贤顿即了然,“说起来你对章琔也算有恩。”
易拾猛然一惊,“前?辈何出此言?”
仲贤反问道:“你?可还记得我?曾经派你去协助过一?名追尘?”
易拾点头,“属下记得。”
“那名追尘就是章琔。”
仲贤一?语惊人,霎时间,易拾既兴奋,又难以置信,“那人当真是章琔?”
仲贤回忆道:“那次是章琔第一次单独出任务,刺杀目标又是樵夫,我?放心不下,便派了你?前?去暗中襄助。虽然樵夫没有刺杀成,好在人最终得以安全回来。”
原来,缘分早在冥冥之中便已注定。
六岁那年,昭昭从冰上救他一?命。九年后,他又从樵夫手里救了昭昭。如今,二人更是结为夫妻。
易拾心潮起伏,竟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沉肃的气氛由此一?破,仲贤和老蝎都不知所以地看向他。
易拾压抑住自己内心蓬勃的喜悦,恢复一?本正经的神色,“前?辈可有良方?”
仲贤分析道:“梦云芝为人毒辣,尤其善妒,她对饕餮的在乎,见宿城几乎无人不知。饕餮既然喜欢章琔,想必也已经闻风来了,我?们不妨先静观其变,然后再做打?算。”
易拾和老蝎齐齐抱拳,“是。”
梦云芝回到见宿城的半盏茶工夫后,易拾和桃生几乎同时知晓此事。
根据仲贤之前?的安排,易拾先施行按兵不动之计。在仲贤当初决定攻破训鸦术时,便开始一?步一步地谋划,通过在梦家安插眼线来了知梦家之事。
所以,按兵不动不代表置身事外,仲贤已同眼线做好交待,一?有风吹草动便立刻将消息送出。
至于桃生,他非常清楚自己一?旦回到见宿城,再想离开必然是难如登天,因而此行抱的是与梦云芝拼个鱼死网破之心。
梦家,梦云芝沐浴完毕后,命婢子拿出自己平日里最喜欢的衣饰,又仔细地傅粉施朱,准备以最美丽的样子去见桃生。
铜镜里的少?女,烟鬟雾鬓,朱唇玉面,一?颦一笑皆是俏丽颜色。
梦云芝凝看镜中的自己,忽然问婢子:“我?好看吗?”
婢子连忙奉承道:“小姐仙姿玉色,世上无双。”
梦云芝又问:“桃生哥哥会喜欢吗?”
每当梦云芝言及桃生,梦家所有人都会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不但回话时需要斟词酌句,便连悲喜也需随其变幻,丝毫不敢马虎。
当下,一?听梦云芝又提及桃生,婢子心里登时警钟大作,兼之桃生已经回来,情况与往常大不相同,婢子先迅速地打了一?下腹稿,而后认认真真地回话:“小姐是人中之凤,姑爷是人中之龙,世上再也找不出像小姐和姑爷这样般配的才子佳人了。奴婢以为,小姐的每一种样子,姑爷都一定喜欢。”
梦云芝最喜欢听此类言语,直听得心花怒放,禁不住捧腮而笑,“桃生哥哥终于回来了。”
当梦云芝在闺房中欣喜雀跃之时,桃生已经来到梦家门外,一?见到任华,便急不可待地问:“梦云芝回来了?”
任华笑呵呵地向桃生打?了一?恭,“回姑爷,小姐刚刚回来。”
“我?去找她。”桃生说着便要往门里冲,任华却伸手?将他拦住,“老奴失礼,先跟姑爷告个罪,暂时不能请姑爷进门。”
桃生立时怒而吼道:“大胆。”
任华拱揖道:“小姐回来时同老奴有过交待,请姑爷穿上喜服再去见她。”
桃生倏地握紧双拳,胸膺之中宛似有一?团烈火正熊熊燃烧,怒视任华片刻,庚即拂袖而去。
桃生前?脚一?走,人尚未行远,任华便急不可待地转身进门,一?路小跑到梦云芝的闺房,将方才之事呈禀。
梦云芝倏地站起身,眉飞色舞地看向任华,“桃生哥哥可有说什么??”
任华笑眯眯地道:“姑爷虽然一言未发,但老奴能看得出,姑爷已经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估计眼下正去办呢。”
“桃生哥哥打小便话少?。”梦云芝将嘴微微一噘,看似在抱怨,实则字字句句都满含期待。
任华和婢子对视一?眼后,齐声道:“恭喜小姐即将与姑爷喜结连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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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姿玉色,世上无双。
出自:《四喜记·巧夕宫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