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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间情事亦有无限妙处。”他悠然似有神往,本仙君心惊胆寒,“清君,你我下界可是要替别人设情劫的,万不能节外生枝,赔进去什么。这种事情,如果沾上了,就知道被它折磨比受天下所有酷刑都厉害。”

衡文清透的双目盯着我,“放心罢,我只是略有好奇,泛泛探知。却是你,说得倒像你正被折磨着似的,莫非你瞒着天庭,竟动了凡情?”

我干干一笑:“哪能~~当年的事感慨而已。”对衡文道了声好睡,回卧房去了。

附回李思明身躯,料想不多久天也该亮了,天枢睡得很熟,许是我设的仙障与他的仙气融会,宁了心神。

我在床上翻了个身,方才亲过衡文,本仙君睡得着才怪。

当年在天庭第一次见衡文,是什么情形来着?

本仙君新近,十分思旧。

第十六章

想我第一次见到衡文时,只觉得这位清君的排场比天枢星君还要大。

当然,衡文清君也确实比天枢星君的位次高了些许。

当时我刚拜会过天枢星君,得了冷冰冰一点头。仙使引我一路行去,道是去拜会衡文清君,仙使对我道,这位清君司掌文宗,与几位帝君位阶相等,我虚心竖着耳朵默记。将到衡文清君的微垣宫前,只见仙者众众正向另一方去,仙使道,你却不巧,衡文清君恐怕有事出门。遥遥指给我看,众仙簇拥的几人,左右随侍的是文武两位魁星,后面三位是掌案文君和文昌文命两位仙君,中间那位便是衡文清君。我极目望去,只看见一个渐行渐远的淡紫身影,风姿纤雅,倒与那位天枢星君的背影有几分相似,只是天枢星君还见了个脸儿,这位衡文清君连面都未见到。

只得奉了一张名帖与微垣宫外的小童,再去拜会其余仙僚。

几日后,天庭上众仙约莫拜会完毕,我每日出门四处游荡,熟悉路径。那一日到了蟠桃园不远处的一方莲池边。天庭的莲花四时常开,一朵朵擎在水面上,亭亭然。池边云霭浮动,荷香阵阵,引人沿着池边一步步走,细细赏玩,走到云霭深处,却看见一块大石铺着纸,有一人半蹲半跪,正挥毫作画,想来是画这池莲花。

我走得近些,道了一声叨扰,那人侧过头来,手中的笔信手一甩,他嗳呀一声,墨点溅了我一袍子,忙起身拱手笑道:“一时未留神,抱歉抱歉。”

我呆了一呆,倒不是因为衣裳上溅了墨,而是那人清雅如莲的好相貌。

后来衡文曾问过我,“你那时看见我,在心里把我和天枢比了没?”我老实答道,“比了,明知道你衡文清君的模样天庭没人比得上,又何必多此一问。”衡文笑得受用。

那时候他看起还半像个少年,头发松松散在脑后,只在发尾绑了根带子,穿着一件麻色布袍,袍角掖着,袖口卷起,我在心中猜测,他是哪位仙君座下的仙童,还是个和我一样的散仙。

他满面歉然地道歉,我忙回礼道:“无碍无碍,原本就是我唐突,耽误了你作画。”抖一抖袍子再笑道,“在凡间就常说得染丹墨三日文香,何况此次染得是仙墨,更可算雅事了。”

他双目亮了一亮:“哦?凡间人竟是这样说么。我未见过你,你竟是从凡间新上来的么?”

我道,“正是。”

他笑起来,“可正好,我生在天庭,从未去过凡间,日后凡间的逸事还请你多和我说些。”

我那几日拜会仙僚,说得都是虚应客套的言辞,觉得这个半像仙童的小仙说话甚是亲切,于是道:“自然,只是我一絮叨容易没完没了,你听久了莫嫌烦。”

他笑得更深,我低头看石上的画,寥寥几笔,已勾出一枝莲花的轮廓,风姿跃然,诚心赞道:“好画。”

他听了像很喜欢,道:“你看得上这幅画,等画成后我便送给你,只当成是袍子的赔罪可好?”

我道:“求之不得,我却赚了。”看他蹲下挽袖匀墨,欲要再画,便道:“我在这里,恐怕打扰你作画的清静,先告辞了。”

转身时,听他喊了一声且请留步,我回头,他侧首望我,“你叫什么?”

我道:“在下宋珧,齐楚燕赵韩魏宋的宋,王兆珧。”

当时只说了名字就走,没想到,第二日晚上,他居然在玉帝赐我仙府的后院中,笑吟吟和我打招呼,“宋珧。”见我愕然,从袖中取出一副卷轴,“画已装裱好,给你送过来。若从前门进一层层通报太麻烦,于是直接进后院来了。”翻墙入院,他倒不客气。我接了画轴,想起有玉帝赐的两瓶琼酿正愁无人共饮,便留他一起饮酒,他点头相应,并不推辞。于是就在后院的石桌上摆了两盘仙果点心,夜色中对饮。我还徒生感慨,“若在凡间,夜晚吃酒抬头可见明月,照了人影成一双,却是一件雅事。如今在天庭,想看看月亮,只好跑到广寒宫门口看。还怕去得勤了众仙当我想调戏嫦娥。”

他问:“在凡间看月亮是什么模样?”

我拿手一比,“上月弯下月残,每月只有十五十六两日是圆的。每年八月十五最圆。所以人间叫此日为中元节,又叫中秋。不过最圆的时候,也只有这盘子那么大。人间中元节时,都在桂花树下摆酒赏月……”

就这么一杯杯喝,一点点讲,他听得甚有兴味,我也讲得甚有兴味,终于饮到大醉,后院中有条石榻,索性都滚到榻上睡了。第二日天大明,估计昴日星君已出东天门当值了一个时辰,方才都睡眼惺忪地爬起来。他衣发凌乱向我一笑,“昨夜饮得好尽兴。”

我对他的样貌还没看熟,又呆了一呆,也笑着接道:“当真当真,我到天庭第一次喝这么痛快。”

他整了整衣衫,“只是我要先告辞回去了,昨夜未回府,恐怕他们到处去找。”

我方才想起一件事,“是了,竟忘记问你叫什么。”听他说回府,真是哪位上君座下?

他道:“哦,是,你没问我竟也忘了说。我生在天庭,所以没有名姓,只有生来就有的一个虚衔。”

“我虚衔衡文清君,你喊我衡文罢了。”

我站在石床边,傻了。

天隐然已亮,我在床上又翻了个身躺平。唉,想那时,衡文清君仙术正嫩,所以身量比本仙君还低了些许,带着些少年单纯气。几千年过去,如今在厢房里躺的那位衡文清君比起当年……沧海桑田啊沧海桑田。

本仙君侧过身,打量枕边那张熟睡的容颜。几千年,天枢星君却没有什么变化,就算如今转世成这个病秧秧的慕若言,本仙君眼前这张从容阖着双目的清秀睡颜,依然还是那个天枢。

瞧着瞧着,本仙君的头开始隐隐做痛。

明天后天,南明帝君该出来了罢。天枢啊,你的相好要来了。

他二位在天庭有私情时我竟从未看出过端倪,两位上君在殿上相见,都是你拉着一张威严的脸,我寒着一张清冷的脸,其实内心处都是波涛暗涌,多么辛苦,多么难受。

我望着天枢的睡脸,悦然一笑,又替他掖了掖被子。

天枢和南明在王府园中本仙君眼皮底下相见,会是什么情形。

第十七章

第二日天色微阴,和风有点小凉,我怕成天在房里闷坏了天枢,与他同在涵院中透气。几个小丫鬟乖巧,落月捧了一副棋,本仙君与慕若言在石桌上对弈。

两局三局,索然无味。

所谓下棋之趣味,就是要与那对面同下的人为着一子两子的得失,三分两分的局面你争我夺。你喜我怒,你洋洋得意我森森冷笑,彼时抓耳挠腮它时冷汗潸潸踌躇难下,图得就是这个乐子。

但是慕若言下棋,面无表情。你吃他一片子,他文风不动;他吃我一片子,依然文风不动。赢了输了一张面孔,本仙君十分气闷。

当年在天庭的时候,本仙君也曾与天枢星君对过几局,倒不是现在这副样子,你将他逼死了,他也眉头微蹙,略做沉吟;我入瓮中时,他虽不喜于色,眼稍眉底,却也有几分笑意。虽不多,总有些喜怒。如此一比,木雕似的慕若言又与当年的天枢略有不同。

我还记着,有一回在南极仙翁处偶遇,本仙君与天枢对弈,那一局我异常不顺,处处受制,使尽浑身解数也未扳回局面,只得怆然摔下棋子,唏嘘认输。天枢当时手指中还夹着一枚白子儿轻轻敲着棋盘,听我认输,莞尔一笑,细长的手指拾起盘上的子儿分装入篓。天枢星君平时清冷冷的,那一笑,倒真不清寒了。

我瞧着眼前的慕若言,天枢转世一遭,连身上仅有的一点暖气也转没了。慕若言便和今天的小风一样,虽和缓,就是透着凉。

慕若言抬起清透的双目向我面上看来,我想得出神,被他一看有些怔忪,片刻才恍然明白,忙讪讪笑道:“走了神,忘记落子了。”随手将手里的子儿落下,慕若言却终于动了动神色,“李公子下得是白子,怎么落了黑?”

我脸皮微热,刚才吃慕若言数子,收子儿时候窥他表情,没留意走了神,手里还捏着枚黑子,刚才一糊涂就落了。捡起来,越发讪讪,“发昏了,发昏了。”

只听见远远一声缓缓道:“不是发昏,是闲看花时风也醉。”

本仙君咳嗽一声,见那袭青衫径入院来,丫鬟道:“少爷,赵先生来了。”

我心道废话,赵先生都站到少爷的面前了,少爷能不知道他来了?

“赵先生”对本仙君拱手,客客气气道:“冒昧来拜,唐突入院,三公子莫怪。”我也只好跟着拱手,“赵先生客气客气,今日能得先生至,求之不得。”

衡文今天过来,一定是奈不住好奇来看天枢星君的。

本仙君挥手让侍侯的人都退了,果然衡文装出一副略带疑惑的眼神,理所当然去看慕若言,慕若言站起身,我又咳嗽一声,“若言,这位是赵先生。赵先生,此是……”

衡文客客气气对天枢笼手一拱:“在下赵衡,是王府的幕仲。方才擅入,打扰言公子的棋兴,望言公子莫怪。”一双含笑的眼只盯着天枢。

慕若言拱手还了一礼道:“赵公子客气,若公子不弃,直呼在下若言就好,公子两个字万当不起。”

衡文看天枢本无恶意,但天枢此时的境况,见外人只能将他心中的苦水再多勾出来些。又有风过,慕若言轻咳两声,应该是把剩下的咳嗽费力咽了,又勉强向衡文笑道:“些许失仪,见笑了。”

衡文道:“在下是有点小事来寻三公子,便不打扰言公子歇息。”暗暗将我袖子一拉,我随他走到十来步外,低声道:“你怎的过来了。”

衡文在我耳边轻轻道:“南明帝君来了,就在前院。”

本仙君惊诧,“啊?”衡文道:“嘘。要装做全不知情到前院去。天枢气色不好,你先让他进卧房歇息片刻罢。”

我立刻回身,慕若言在石桌边收棋子。我道:“你进卧房看书歇息片刻罢,让下人收拾就好。”慕若言放下棋子道:“我收便好,什么都不做,便如同废人了。”

话说得本仙君心中很不是个味儿,只得由他在院中,我与衡文匆匆赶往前院。

路上我问衡文:“南明帝君竟如此大胆,顶着南郡将军的名头公然到东郡王府?”

衡文笑道:“单将军痴情且有谋略,怎么会干如此蠢事,你看了就知道。”

前院情形令本仙君大惊。

十来个短衣打扮的人列在空地上,内院总管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捻着山羊须子,在这些人前来回踱步。

那十几人是东郡王府新筛选入的家丁。

其中一条伟岸身影,身穿破衫烂裤,足登麻耳草鞋者,南明帝君单晟凌尔。

本仙君曾设想无数种单晟凌潜入东郡王府的情形,命格老儿告诉我他是半夜抢天枢,我便当他出现一定是在天色漆黑,月黑风高时。翻墙破门钻狗洞施展轻功落在房顶再飘然而下……种种可能都想过,万没想到他会在晴天白日下卖身做家丁进了东郡王府。

南明帝君还真他玉帝的痴情。

本仙君叹息。

南明帝君就这么卖身进来了,东郡王府的总官就这么收他进来了。

王府总管的眼睛是怎么长的。

单晟凌与他是南明帝君时的模样无甚大差别。身高八尺余,雄赳赳一副身板,两道斜飞的漆剑眉,一双精亮的老鹰眼。虽面有尘污头若鸟巢,站在这群人堆里仍然像瘦猪群中的一头野猪,一望即知非等闲。这种人怎么可能是个卖身当家丁的。

难道是因为命格安排?

总管拿出名册,开始分点记录。本仙君缓步踱过去,总管立刻垂手躬身道:“三公子贵安。”

三公子一出口,单晟凌两道刀一样的目光立刻向本仙君割过来。我只做没看见,点了个头,道:“都是新入府的家丁?”

总管答是,本仙君踱到众人前,装做一一审视,踱至单晟凌身边,徘徊片刻,只做打量,心中寻思。南明落入本仙君手中,为不辜负玉帝嘱托,本仙君要派他去做个甚么差事,让他见得着天枢却不能碰,两两同受煎熬。

劈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