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4 年纪大了,体能不行了

  阴雨蒙蒙,凉湿的空气中夹杂着城市里特有的钢筋水泥的味道。

  还是昨天的茶座,还是昨天的位置,还是昨天的……两个人。

  随浅淡漠地偏头看向窗外,经过了昨晚的发泄,她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哭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昨天的她,失控了。调整好了情绪,今日的她整个人周身的气度更加坚韧,更加淡然。

  滚烫的茶水在茶壶中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烹茶的人早已经忘记了它的存在。

  直到有人走进来,开门的声音吸引她转过头,目光看向来人。

  顾景桓一身黑色风衣,一套黑色休闲服,只有皮鞋是深棕色,给他冷冽的气势里添上了一丝丝人情味。

  他脱下风衣,干净温暖的模样仿佛和外面被阴雨淋湿的行人来自两个世界。

  随浅无声地倒了杯茶给他,放下。

  “我那条蓝色格子领带你放在哪儿了?”谁知,顾景桓开口,突兀地问道。

  随浅神情一愣。好像听到了火星语。

  “……在衣柜右边下三个抽屉的第二个抽屉里面。”随浅本能地答道。

  “嗯。”顾景桓立刻拿出划拉出备忘录记下来。

  “……”随浅这才彻底反应过来。

  想起今天的来意,随浅的心情也像是外面的阴雨,连绵阴霾,透不进半点阳光。

  “我考虑清楚了。”随浅道。

  “嗯,你说。”顾景桓自然而然地从兜里掏出一盒烟,动作熟练地抽出来一根,似乎是想起了对面坐着的是谁。他的手指微微僵了一瞬,最后他还是将烟抽出来,只是扔在了桌上。

  “随园的地契。我决定赎回来。随氏的股份,我不能给你。但我没有那么多的资金,这一点你也知道。”随浅漠漠地道。

  顾景桓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

  “我从董忠生那里拿到的资金不到四百亿。我给你五百亿。你能不能把地契给我?”随浅问。语气就如和生意伙伴谈条件一样平淡。似乎是因为与生俱来的贵气,即使她是在请求顾景桓,却不显得卑微。

  “如果我说不,你要怎么做?”顾景桓的凤目幽深沉寂,不亮,但你若直视他的双眼,却又会觉得他好像带着魔力,能一眼看透你的内心。

  随浅摇头,并不打算告诉他。私心里,她不想告诉他,如果他坚持要一千亿。她会和他离婚。这是她唯一的办法,放弃他而得到的办法。

  说她虚伪也好,说她懦弱也好,面对着他的时候。她这样的想法根本难以启?。

  谁知道顾景桓盯了她半晌,竟然破天荒地一改昨天的强硬,干脆利落地道,“好,就五百亿。”

  随浅蓦地抬头看向她,眼里还有惊讶的神色,她原本已经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思来到这里,问顾景桓这一句,也根本没抱任何希望。没想到,他竟然同意了!没有问任何缘由,更没有刁难她,就同意了!

  “我会尽快筹给你。”随浅重重地点头,看着他的双眸重新亮了起来。土鸟讽巴。

  “不急。”顾景桓也看着她,只是城府深沉如他,再浓烈的情愫也全部都被他掩藏在心底深处,除了他自己。谁都无法探得。

  两个人无声地坐在茶座上喝了一壶茶,享受着这难得的不需要针锋相对的日子。

  尤其是随浅,她昨晚一夜没睡,坐在外婆的房间,看着外婆留下来的一切,曾经几度她都已经抓起了,想要告诉顾景桓“她什么都不要了”,可是号码摁下去却在看见外婆的照片后又删除,最终就这样过了一夜。

  她经受了一夜的思想斗争,没想到今早却被顾景桓轻飘飘地就解决了。

  她不由得想笑。是那种开怀大笑。

  “一会儿有事么?”随浅忽然微笑着问。

  被随浅小脸上忽然绽放的笑容闪懵,顾景桓快速地说了个“没有”,连半个小时之后要约见银行行长的事情都抛在了脑后。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随浅拿起外套起身,见顾景桓还坐在原处,她将顾景桓拉起来,伸手去拿他的风衣。

  顾景桓也不阻止,只是眼含笑意认她拉着。看着她吩咐他的保镖跟在她的车后,然后将他推进了自己的副驾驶。

  由于随浅之前替莫氏参加车赛出过车祸医生说她的手之后恐怕没办法再开赛车之后,随浅就连普通的车都很少开了。

  开赛车必须要手腕灵活,只有这样才能灵敏把控方向盘,而随浅的手腕,只要动作过快就会感觉到阵痛,索性她眼不见心不烦就不开车了。

  上次莫文霆心情不好,和她说等一切结束了和她比一场,她没说什么就答应了。不过是个念想,不过是个双方都懂的安慰,他们都早已经不是当初的自己,也没有当初的勇敢激情了。

  随浅慢悠悠地开着车,加上今天下雨,路上的行车本来就慢,所以她的速度看着倒是不显特别。只是顾景桓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她的问题。

  “下雨天,会疼么?”顾景桓脸色有些不自然地问。他自然是已经想起来随浅为什么会受那么重的伤。

  “……”随浅半晌没反应他说的什么,正在想,又听他说,“手腕。”

  “……没事。”随浅淡笑,她没说不会,只说没事。顾景桓的眼神寂静得渗人。

  车子又开了一会,直到到了一条老街,随浅才找了个地方把车停下。

  正好雨停了,乌云散去,阳光毫不吝啬将光明洒向人间。雨后的湿气淋上阳光,比鲜美的大餐味道还要好闻。

  “来,上来。”随浅和顾景桓说了声“跟上”,就绕着胡同七拐八拐地走到了街中央,这一片街区全部都是自民国就留下来的建筑,珍贵程度与参考价值都不可估量。是以能在这边居住的人,大多都是a市本地人,房子祖祖辈辈地传到今天。

  而随氏和顾氏所在的那片街区,是改革开放之后,a市新建的工业园区,在那基础之上一点点发展成了如今的a市的市中心。

  如果不是随浅带顾景桓过来,他都快忘了这里属于也是a市的。

  顾景桓跟着随浅上了一栋英伦风的复古建筑,走旋转楼梯上去,足足走了十层。等顺着天梯到了楼顶的时候,两个人都微微有些气息不平。

  互相对视一眼,随浅揶揄顾景桓,“到底是年纪大了。体能不行了。”

  顾景桓一听这话,立马脸色一黑,心里暗暗地给她记下了这笔账。

  随浅吐吐舌头,走到了边沿处,前方,是极佳的视野,能够将整个街区都收入眼帘,脚下,再踏前一步,就是粉身碎骨,摔成?粉。

  随浅临风站着,感受着这异样刺激的悲壮感。

  顾景桓也走过来,站在她身边。

  两人并肩站立,随浅忽然就想起来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自己差点跳下去,幸亏他拉住她。而他也因此,伪装的面具功亏一篑。其实那时候她真得想过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可有时候,死还是生,你都决定不了,尽管死或生的那个人是你。

  “这栋楼是整条街楼层最高视野最好的一栋。我小时候,外婆经常带我过来,我就坐在这里看风景。”随浅茕茕孑立,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仿佛回到了少年时。

  她伸出一只手,手指在虚空中划过这一条街,“你知道这条街的名字么?”

  顾景桓没说话,静静地听随浅说。

  “这条街叫做瑾瑜街。就是随瑾的瑾,随瑜的瑜。”

  “这条街当年是随家花钱修建的,所以在起名字的时候,外婆就用了这两个字。”随浅的眼里浮现出一抹怀念,“这条街上的大小房子,不论高矮,包括咱们脚下的这栋楼,都是当年我曾外祖母在世的时候随氏盖起来的。直到今天,仍旧有些房子房主不是买的,是向随氏租的。我小时候,外婆经常领着我过来亲自查收租金。她告诉我,这条街都是随氏的,都是我的。”随浅轻笑,“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我和外婆说,‘我不要这条街,我要冰糖葫芦’。”

  “从小就是个吃货。”顾景桓的脸上也染上了笑意。

  随浅笑着,目光望着街上的来往行人,车辆和建筑。

  “你知道这条街的房价是多少么?”

  “这一片地区都是民国时期遗留下来的房产,房价应当不会便宜。”

  “我前两天打听了,十万一平。现在房地产不景气,房价每况愈下,但是这里的房价没有任何变化。甚至随着年限越来越久,价钱也越来越高。但偏偏这里的房价居高不下,原因自然是因为这一片房子历史悠久,但还有一个原因,这里是随氏涉足房地产业的第一个产物。只要随氏在a市屹立不倒,这里的房价就不会下跌。”随浅面上仍旧笑盈盈的,只是笑容中夹杂着些许复杂的情绪。

  “除了这条街,a市还有几十条街道都是随氏修建的,不论地皮还是房产,我不夸张地说,a市能有今天的规模,随氏功不可没。第一家将外资引进a市的企业,第一家在纽交所上市的企业,第一家引进了最先进的生产技术投入工业生产的企业……a市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有随氏的痕迹。当年的四大家族,独独随氏和顾氏尊大,但是顾氏为了沉稳保险,害怕行差踏错一步,就让百年基业功亏一篑,所以每每有创新改革,身先士卒的都是随氏。都是随家人的随氏,也是a市人的随氏。”

  “顾景桓,这样的随氏,你说我怎么能够放弃它?放弃我祖祖辈辈的心血和汗水,让数万全国各地的随氏员工下岗失业,让随氏毁在我的手里?”

  顾氏走到今天,顾家人靠得是经营有方,谨慎稳重,但说到底,每个顾家人都是生意人,万事利益为先,对自身不利亦或者不能够为顾氏创造更好的未来的,统统拒绝。说到底,顾家人考虑的,始终是自己的利益,是公司的利益。

  但随氏不同,可能因为随氏每一代家主都是女人的缘故,行事作风在果断强硬之余,更多的是一种情怀。对随氏的情怀,对随家的情怀。她们首先考虑的,不是随氏自己的利益,而是随氏是否能为更多的普通人创造利益。

  所以每次政府有政策,随氏都第一个响应号召,哪怕资金不足,哪怕经验不足,但是随家人不怕,没经验就去学,没资金就去赚,每一次随氏斥巨资派遣人去国外学成归国的经验和技术都从不私藏,全部大大方方地分享给公家,分享给百姓。

  也因此随氏的口碑传播出去,更多的人都知道了随氏是个值得信赖有人性的好企业。

  这也是为什么,顾氏每个人都可以轻轻松松豁出去顾氏,可随家人却无论如何都放不下随氏。

  顾氏之于顾家人,就想杀手手里的一把刀。是能够帮他们赚得名利地位的工具。

  但随氏之于随家人,却更像是一个亲人,一个朋友。她带给随家人名利地位,还有人性。

  这样的随氏怎么能够被顾氏吞并?又怎么能够彻底消失?

  “顾景桓,随园我可以不要,我的命我可以不要,但是随氏,我没办法不要。就好像我没办法不要兜兜一样。”顾景桓,对不起,我不能回应给你同等的爱。

  “……”顾景桓迎风而立,风吹动他的头发,他的衣摆,他安静地听着身旁的女人清软地树立起最坚不可破的壁垒,格挡在他和她的面前,不动声色。

  直到许久之后,太阳缓缓地落下去,随浅笑着偏过头,专注地看着顾景桓,“走吧,天晚了。”

  和来得时候一样,下去的时候,顾景桓也跟在随浅的身后几步远,保持着适宜的速度和距离,看着她消瘦坚韧的背影,在他面前不消失也不靠近。

  楼下,二人的保镖恭恭敬敬地站在各自的车前,等着他们两个人。

  保镖开了车门,随浅站在车前,回头看顾景桓。

  突然,顾景桓大步走向她,一把将她搂住,钳住她的手腕让她动弹不得。

  夕阳西下,一个英俊高大的男人将一个漂亮清冷的女人压在车上,深吻下去。余晖洒在两人身上,定格成一幅最美的图画。

  深吻结束,顾景桓放开快要窒息的随浅,看着错愕的她红得一塌糊涂的小脸,声音略微喑哑道,“随浅,随氏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就在随浅还一脸茫然不明白他的意思的时候,顾景桓已经上了车,带着人离去了。只剩下车轮胎留下的两道印记,还有微微的尘土。

  ……

  夜晚,随浅窝在床上,将脑袋埋在枕头里。

  她被顾景桓今天傍晚的那个吻和那句话搞得晕头转向却又小鹿乱撞。到了现在,她心跳还快得吓人。

  白天,顾景桓说,“随浅,随氏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随浅想了一晚上,却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在抱怨她的偏心么?可他那个吻并不像是带着怨气的啊。

  他是在说情话么?

  不知道,可是挺好听的。

  随浅抓着被子角,又在大床上滚了滚,幸亏灯是关着的,否则她一定会被误以为发烧了。

  似乎是知道她心跳加速无心睡眠,一通很及时的电话打了过来。

  只是接过电话的随浅倒是宁愿她没有接过。

  “盛丹?”盛丹就住在主宅的隔壁别墅,有什么事必须特意深夜打电话?

  “我刚接到的消息,顾氏明天也要发布他们进军线上金融业的产品。听知情的人说,和我们的‘随氏银行’没什么差别。”

  随浅皱眉,“立即召集技术部开会。最近技术部不是已经收集了很多的使用顾客的建议和意见了么,加快进度,无论如何,一定要赶在明天早上顾氏开发布会之前,更新版本。”

  随浅这么急切是有道理的,如果顾氏和随氏产品相似,那顾氏一定会和上次对付莫氏一样,将产品更新之后出一款更优秀的,随浅必须赶在消费者对比两款产品之前,将app更新到能够与顾氏相媲美的程度。

  上次莫氏的事情,是随浅故意让顾氏得了一个便宜。

  只是便宜哪是那么好占的,这一次,随浅绝对不会让!

  “子遇呢?”随浅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已经走了,知道消息之后他立即就赶去公司了。他说他会按着计划进行,让你放心。”

  随浅点点头,当初在随氏银行的app发布之前,她就留了后手,将一部分功能隐藏了起来没有发布出来。防的就是今天顾氏会模仿他们的产品再发布相似的产品,占领他们的市场。

  这部分功能是随浅和路子遇商量之后路子遇秘密设计的。直接就可以投入使用。

  只是随浅却并没有将悬着的心放下,这样的多事之秋,她没办法安眠枕畔。

  “我马上去公司。”随浅掀开被子,下床。

  “我跟你去。”盛丹立刻道。

  “好。”

  接下来的一夜,一直到顾氏发布新产品的前两个小时,随氏将app的版本全部更新。并且以短信的方式告诉了每位消费者,中午十二点之前下载新版本试用的消费者每个人都会获得500元商城优惠券,在随氏旗下任何商场任何铺面都可以使用。

  并且在线上网络和各大明星的微博上又滚动式发了一遍信息。

  这样的一同轰炸,除了将新版本宣传开这个原因之外,随浅还要混淆大众的概念,分散众人的精力,转移众人的注意力,消弭顾氏发布会的热度。

  果不其然,到了上午十点的时候,原本还要关注顾氏发布会的人,为了那500元真打实凿的优惠券,都忙着试用评论去了,真正还在关注顾氏的一下子少了小半。

  顾泽凯知道之后差点把鼻子气歪了,然而想起接下来的好戏,他又诡异地笑了。

  他轻哼一声,“随浅,该你接招了。”

  ……

  随浅这边,在得知他们的金及应对策略成功之后,全都是欢呼鼓掌。熬夜一宿的人们,眼底都有淡淡的青黑色。

  随浅给他们放了一天假,让他们回家补眠。自己则回到办公室关注顾氏的发布会。

  盛丹和路子遇也在她办公室里,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直播。

  原本一切流程都没问题,盛丹甚至都靠在路子遇的肩膀上睡着了。

  然而当顾泽凯介绍完产品,回答记者问的时候,随浅在观众席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在看到这个面孔之后,她微眯眼眸,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她开口了。

  “顾总,你们的app真的是首发么?为什么我的里,已经有了你们的app呢?不知道顾总可不可以解释一下原因。”

  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幕,多么相似的问题,随浅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清楚了。

  有什么疑惑的,她彻底想明白了。

  许久未见的王琳从媒体席里站起来,将她的在各位媒体的摄像头下缓慢地移动着。

  “王秘书,您怎么来了?这app你是怎么拿到的呢?”

  “随董来了么?随董在哪里?”

  “王秘书,您可以给解释一下么?”

  电视机里,王琳正笑得得体地不疾不徐地回答着记者的提问。只不过十个问题九个半都是官腔。一番回答下来,什么真东西媒体都没问到。

  而这厢,随浅已经将电视静音了。

  路子遇见状,轻手轻脚地将盛丹抱到随浅办公室里的休息室里,随后折返出来,蹑手蹑脚地将门关上。

  “这是……你安排的?”路子遇对王琳的事情不熟悉,他来的时候,王琳已经出国了。

  “不是我。但我已经知道是谁了。”随浅冷漠地看着无声的电视液晶屏幕,王琳还在现场,她看着镜头,她看着电视,两人仿佛隔着千山万水遥遥对望。

  王琳对外随氏是宣布她出国休养了的,除了少数几个人,根本没人知道她到底哪儿去了。

  是以此时她站在众人面前,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养病归来,出现在顾氏发布会上也是替随浅出现的。

  最重要的是,她闹的这一出!

  所有人都会以为这是她随浅在背后指使的!毕竟之前有随氏发布会上顾景桓的事情在先,如今随氏以牙还牙也没什么不可能。

  殊不知!

  这一切都是……

  “现在怎么办?”

  “顾景桓设了一个我不得不钻的套,你说我能怎么办?”随浅嘴角上扬。

  给个甜枣马上就打个巴掌,顾景桓,你好样的!

  既然你喊了开始,那我就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