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何其有幸

   自从陈安安去世之后,陆季暄就从两个孩子的眼中看到了他们对他这个父亲的冷漠和恨意,原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终究会原谅他当初的荒唐,可是现在他才发现,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们依旧没有原谅他妲。

  陆知郁的一声‘不配’,就让陆季暄瞬间明白了过来,他已经连要求他们原谅的资格都没有了。明明已经是夏天了,此时的陆季暄却觉得像是置身于寒冬腊月,在陆知郁平静的、冷漠的、疏离的目光中,他的心一寸一寸的凉了去,渐渐失去了温度。

  天,突然之间暗了去,刚刚还晴空朗朗,转眼间却堆积了层层叠叠的乌云,阴沉沉的乌泱泱的压在头顶,早上才发布的超强暴风雨明日来侵城的消息,这会儿竟然诡异的提前来临了。

  窗外狂风大作,高高的窗幔被吹得鼓鼓作响,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也被吹的东倒西歪的,几乎只过了一秒,窗外的天色就沉的比夜色还深。突然之间,惊雷滚滚而来,轰隆声此起彼伏,一道骇人的闪电毫无预兆的劈了过来,惨白凛冽的光将内照的透亮。

  紧接着,一颗颗巨大的雨珠从天而降,如瓢泼般的倾泻而,砸在玻璃窗上,发出脆脆的声响。

  陆季暄闭了闭眼,又缓缓的张开眼睛,神色苍凉不已,“我知道我这辈子对不起你们的母亲,我也知道你们恨我。”他低沉的嗓音听上去苍凉无比,蓦地让这闷热的内陡然冷的像冰窖般。

  陆知郁静静的看着他,目光生疏的犹如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你不配我们恨你。”

  爱与恨是相伴而生的,只有爱而不得后的失望透顶,才会生出那些绝望的恨。从来都只有因爱生恨,却从未有谁会对谁,凭空生出恨意来。

  如果‘不爱’就能毁掉一个人的话,那么‘不爱不恨’则能让一个人绝望的想要死去。陆季暄的目光一寸寸的灰败了去,连时间都无法在他脸上留岁月的痕迹,可却在陆知郁的两句‘不配’里,仿佛瞬间苍老了好几十岁。

  好似眼前这个眼底写满沧桑的男人,不是几分钟前还意气风发的陆家老爷,而只是一个历经了人生大悲大喜的孤独老人。

  到底是血脉相通,陆雅望纵使再恨陆季暄,可这一刻里看到他苍凉的目光时,心里有那么一短暂的瞬间里,隐隐对他升起了一丝的不忍窀。

  过了好久,他才轻轻的开口,“怡然,我们走。”

  “要走,你走。我才不要去住酒店呢,这里住着多舒服……”乔怡然话还没说完,就挨了陆季暄一个响亮的耳光,打的她半边脸立刻肿了起来,一双丹凤眼里泛起了点点泪光,“你……你竟然打我……”

  “别闹了。”陆季暄一声怒吼,“再闹,就给我滚回乔家去。”

  乔怡然见他真的动怒,立马乖乖的闭上了嘴。随后他转身上了楼,那背影多少看起来有些悲凉和孤单。

  陆季暄再来时,手中多了两只行李箱,他的身后跟着眼睛红肿的乔怡然,看她那模样像是大哭了一场,怕是刚刚在房里被陆季暄狠狠修理了一顿,她在经过客厅时,狠狠的瞪了一眼林清溪,眼神阴狠毒辣的恨不得想将其凌迟处死般。

  陆知郁冷冷的扫了她一眼,递给她一个警告意味儿十足的眼神,她就吓得立刻低了头躲闪开去。走到门口时,陆季暄回头望了望陆知郁和陆雅望,嚅了嚅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却在两兄妹几近冰冷的眼神中,最终将那些未说出口的话悉数咽了去。

  一场闹剧最终由乔怡然挨了陆季暄一巴掌、两夫妇被送到山酒店的结局收了场……

  陆季暄走后,陆知郁就进了书房,而陆雅望也回了自己的房间,两兄妹把自己关在房里一整天,直到晚餐时,陆雅望才在秦朗的劝解出了房门,到餐厅和大家一起用餐,而林清溪则端着一份晚餐进了书房里。

  拉上了厚厚窗帘的书房里,暗的如一汪染了墨的深潭,唯有那暗处中的一点火星正忽闪忽闪着。林清溪一推开门,就被里面浓烈的烟味呛的难受,忍不住剧咳了起来,站在暗处的人听到后,连忙将手中的烟掐灭了。

  “清溪。”他沙哑着嗓音轻轻的叫着,他的身影几乎与这寂寥的夜融为一体。

  她凭着他的声音,与他隔了几米遥遥的在这黑暗中对望着,“我在。”

  黑暗中,他晦暗不明的情绪里泄露出了些许的脆弱,“我想抱抱你。”她听后走过去,坐在他的膝盖上,任由他抱着自己。

  过了许久,他哑着嗓子缓缓开口,“我母亲是漠城陈家的大小姐,温婉贤淑知书达理,十七岁就嫁给了他,一辈子倾尽了全力去爱他,结果却……那些年,他在城里到处拈花惹草不止,还常常带不同的女人回家过夜,丝毫不顾及我母亲的感受,让她伤透了心。

  我七岁的时候,母亲割腕自杀,幸好家里的佣人及时发现将她送到了医院,虽然后来她的命是救了回来,医生却说她得了……抑郁症,而那时,他却带着他的新欢在外面游山玩水,对于母亲因为他而差点丢了性命的事情,丝毫没有哪怕半分的内疚。

  出院后,家里人担心母亲再做傻事,就派了佣人天天陪着她,甚至还提议让她带着我们兄妹俩去国外住一段时间。可是母亲爱极了他,宁愿守着一间空房夜夜流泪,盼着他终有一天浪子回头,却也不愿意离开半步……再后来,母亲的抑郁症越来越严重,每天晚上我都能听见她一个人在房间里自言自语低声哭泣……”

  他一字一句,声音里全是悲伤和难过,“终于有一天,她趁佣人不注意时,再一次割了腕……伤口很深,流了很多血,等我们发现时,她已经因为失血过多休克了,好不容易医生才将她抢救了过来……当晚,她却趁护士不注意爬上了病房的窗户,从九楼跳了去……

  抢救了一夜,最终还是无力为天……临死之前,她嘴里念着他的名字,想见他最后一面,爷爷亲自给他打电话,他却推脱说没时间回来见她最后一面……我和雅望在电话里求他,他却在听到一半时挂了电话……最后,母亲终究没有等到他,她倾尽全力的爱了他一辈子,最后却落了个含恨而终的结局……”

  他抱着她的手微微颤抖着,语气里全是撕裂的情绪,“既然不爱她,为何不放她一条生路?反而将她留在身边,用那些女人去羞辱她折磨她?我永远也无法忘记母亲临死之前绝望的眼神,所以,这一辈子,我都无法原谅他,哪怕他以死谢罪,也不足以弥补他给母亲造成的伤痛……”

  忽然之间,林清溪终于明白了她为何会毫不犹豫的他:这个此刻将她紧紧拥在怀里的男人,原来和她一样有着无法言喻的伤痛,还有孤独。

  虽然她和他一样,都曾经历过家人离世却无能为力的遗憾和伤痛,可是她却比他幸运的多,因为这三年里,他给她的无限宠爱,早已填补了她心中的那些伤痕。

  她用力的回抱着他,仰着头去亲他,从额头到眉间,再到鼻梁和嘴唇,一寸一寸的将他所有的悲伤吻进心里,最后双手搂着他的脖子脸贴着脸,在他耳边轻声的说,“不是每一个人都值得去原谅,无法原谅就无法原谅吧,没有谁规定必须要原谅谁。”

  他没有说话,身体里散发出的悲伤情绪渐渐的消失了。过了好久,她又缓缓的开了口,“从这一刻起,你不是孤独的,你还有我。”

  陆知郁的心微微颤了一,随后捧着她的脸找到她的唇,轻轻的吻了去。人的一生很漫长,会遇到很多形形色色的人,有人寻觅了一生,却始终未找到那个能一眼就看穿心思的人。

  这一刻,陆知郁生平第一次感到了庆幸,原来一直有那么一个人,能看读懂他的悲伤、难过、孤独和无能为力,而这个人此时就在他的身边,用他瘦弱的肩膀,倾尽全力的给他温暖和爱。

  那一瞬间,陆知郁想,即使这一生沉沦在她的怀抱中醉生梦死,又有何不可?

  夜里的时候,他极其黏着她,她去洗澡时,他也跟了上去,两人泡在新装的按摩浴缸里,耳鬓厮磨的说着甜言蜜语。

  她躺在他的身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处,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他伸手揽在她的腰间,将她的两只手捏在手心里,轻轻的摩挲着,情到深处时,她仰着脸看向他,他低着头含住她的唇,轻吸浅允,极尽缠绵。

  卧室里,窗帘紧闭着,只开了两盏柔和的壁灯,在柔和的灯光里,他将她抱起来坐在他的双膝上,拿着一张干毛巾替她仔细的搽拭着头发的水珠,她勾着他的脖子闭着眼享受着这难得的温柔又轻松的时刻。

  夜渐渐的深了,他动作轻柔的把她放在床上,再拉过薄被盖在她的身上,随后将人搂紧在怀里,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安定。

  “清溪。”他低低的叫着,她轻松的回应着,“嗯?”

  “这一辈子,都待在我身边,不要离开我。”他说。

  她答,“好。”

  “辈子也要待在我身边,不要离开我。”他继续说。

  她依然答,“好。”

  “还有……”他还未说完,她就截断了他的话,“不止辈子,还有辈子,生生世世,我都待在你身边,寸步不离。”

  她目光里的认真和坚定,让他为之动容。他捧着她的脸,指腹轻轻的在她的温热的脸颊上摩挲着,一寸一寸的将她的音容笑貌深深的刻进自己的心里、骨子里。

  她浅浅的笑容,将他的心融成了一滩温暖的水,他低头在她的脸上落细细碎碎的吻,最后温热的唇停留在她的耳边,一字一句的轻声说,“我的心肝,这一生,我何其有幸能拥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