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今年的夏天来的很早，操场上翻滚着热浪，树叶被烤的打卷。

“滴——”的一声，阳光小学六年级的空调在运行了一周之后，宣告自己寿终正寝。

失去冷气的教室顿时闹哄哄乱成一锅粥。

明桃撑着下巴，书桌上放着一瓶冒着冷气的冰奶茶。

她犹豫了一下，伸手握住了奶茶，教室里顿时安静一瞬，窃窃私语地讨论声在她耳边响起。

像是憋了很久，终于忍无可忍。

“她还真、有、脸喝。”

“谢一然抽了什么风，给这个书呆女送奶茶。”

“谢一然不就那样吗，每次和小班花吵架，都故意给别的女生送礼物，让小班花吃醋。”

“切，就她最厚脸皮，还真打算喝。不会真以为谢一然对她有意思吧？”

“亏她还是小班花同桌，看着挺乖，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明桃握着奶茶的手顿住，下一秒，下课铃声打响。

谢一然出现在教室后门，六年级的男生已经开始长个，一米七二的个子加上俊俏的脸，让他一出现就夺走了所有女生的目光。

班级里的讨论声戛然而止。

谢一然开口：“明桃，下节体育课，你来不来看我打篮球？”

她还没说话，小班花匡心怡忽然从凳子上站起来，桌椅拉开，发出巨大的声音。

“砰”的一下关上门，砸的震天响。

明桃吓了一跳，转头只看到匡心怡决绝的背影，她摸了摸鼻子，回复谢一然：“我不去了，太阳太大。”

当然，不去的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这位阳光小学的校草——谢一然，正在和他们班的匡心怡搞对象。

明桃虽然尚未情窦初开，但是她已经在学校看到不少互有好感的男女生。谢一然和匡心怡无疑是在这一潮流中上下翻腾的情场弄潮儿，而明桃则不幸成为这对男女主角感情中的绊脚石，是只能在全文前三章露个脸的那种配角。

谢一然跟匡心怡短暂的吵架之后，就对明桃大献殷勤，把明桃当工具人使，气得匡心怡脸一阵红一阵白。

“我有伞。”谢一然的目光从小班花的背影上收回，敷衍了一句。

明桃的拒绝显然没有被谢一然放在心中，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候，明桃还是被谢一然的朋友们起哄地簇拥到了篮球场。

走的时候，还看到班里女生们抱团围着匡心怡坐在一起，分给她几个不要钱的白眼。

“我真不去看你打篮球，今天轮到我收拾体育器材。”明桃挣脱开谢一然的手：“你也别给我买奶茶了。”

谢一然挑眉，还没遇到过拒绝自己的女生，露出了几分真实的兴趣：“你不喜欢奶茶？那果汁也可以。”

“不是。只是因为你买的奶茶口味都很难喝。”明桃犹豫了很久，委婉地提了一下。

谢一然：……

“而且我也不喜欢喝果汁。”明桃嘟囔一句，背着谢一然开始收拾散落在地上的排球。

谢一然索性篮球也不打了，故意当着匡心怡的面，帮着明桃把所有的排球都装进框里，然后自告奋勇地抬去器材室。

太阳晒得明桃白皙的脸蛋泛红，汗水起雾，打湿了厚如同啤酒瓶底一样的眼镜。

谢一然转头看见明桃吐着一小截舌头散热的样子，像只小狗。

头发梳的整整齐齐，露出光亮的脑门，一根时髦的刘海也没有，校服裤子也没改，裤腿又肥又宽，从头到脚透露着一个“土”字。

他不由露出了一丝嫌弃的表情。

“剩下的我来吧。”明桃抱着羽毛球拍，扶了下眼镜。

谢一然也不是真心想要帮明桃收拾器材的，眼看气到匡心怡的目的已经达到，他立刻就拍拍手走出了器材室。

明桃收拾好器材，已经是十五分钟之后。

“咔哒、咔哒”两声，她用力地拉了一下门锁。

器材室的大门从外面被人锁上，明桃愣了片刻，听到了同班几个同学嘻嘻哈哈的笑声，散发着毫不遮掩的恶意，从窗外路过。

因为谢一然对她过多的关注，导致她被同学视为眼中钉。被关进体育器材室，似乎是这个走向注定的结局。

明桃沉默了一瞬，倒也没慌。

下节课就是班主任的课，裴老师看到她不见了，一定会来找她。

只是，明桃没先等来裴老师，而是先等来了谢一然和他的朋友。

一群男生是来还篮球的，推推挤挤往器材室走。

“谢一然，你还没玩儿够啊？能不能别再让我给明桃那女的送东西了，我都被人质疑审美有问题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跟匡心怡和好？为了让嫂子吃醋你可真能牺牲自我的，连明桃那种书呆子都下得去手。佩服！”

“我真受不了明桃那个土包子，每次打篮球都带着她，烦都烦死。”

“哈哈，然子，我说你该不会真的喜欢上明桃了吧？”

谢一然淡然道：“我对土鳖过敏。”

明桃的心脏骤停，呼吸也停滞了一瞬。

“我就说嘛，然子干嘛放着心怡不要，追明桃？就怕人家明桃喜欢上你耶。”

“靠！你这么说还真的很像，你们注意到明桃看谢一然的眼神没？那妥妥的全都是崇拜啊！”

“滚滚滚！恶不恶心？”

“诶？这体育室的门怎么锁了？”

明桃一直藏在器材室的储物架后面，直到谢一然他们走后，她才慢吞吞出来。

原先是想冲出去把他们挨个揍一顿的，但想想打不过他们几个男的，于是长叹一声，英雄气短，只好作罢。

明桃心脏微微发紧，拍拍自己衣服上的灰尘，酸楚地想道：难道真的很土吗？可是学校规定校服不能改啊。

她摘下眼镜，露出了一双明亮动人的眼睛，眼尾微微下垂，只是目光有些无神，这是近视的原因。

明桃擦干净眼镜之后，又将它架在鼻梁上。

-

下午放学，明桃走出校门，跟好朋友迟枣枣踩着小石头路回家。

迟枣枣听完她悲惨的遭遇，给她买了一份冰粉以作慰问，白瓷碗中盛着透明清亮的冰块儿，吃得明桃不但心疼，牙也疼。

晚上吃饭时，明桃的牙齿更疼，桃妈看了一眼，说她是长智齿了。

第二天一早，桃妈就帮明桃请了假，带她去华清附属医院口腔科看牙。

这所医院位于杭城市中心，是当地很有名的三甲医院，历史悠久，去年翻修之后，华清医院的占地面积更大，光鲜亮丽的像城堡一样。

口腔科位于医院大厅三楼，桃妈在机器上领了预约的号，牵着明桃的手候诊。

因为是工作日的缘故，口腔科门诊室的人寥寥无几，护士带明桃去门诊里面等候，明桃个子矮，坐在医院的椅子上，两条小短腿还能悬空晃荡。

口腔门诊室散发着一股牙科专有的奇怪味道，明桃在护士的指挥下，老老实实躺在椅子上。

一抬头，她就能看见各式各样张牙舞爪的拔牙工具，明桃看的浑身一激灵，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没过一会儿，明桃就听见隔间外面传来了脚步的声音，应该是给她检查的医生来了。

她先是听到了一个非常年轻的男声，温柔藏笑，然后隔着磨砂玻璃，看到模模糊糊的挺拔侧影。

那人边和同事聊天，边从门口绕过来，身材高挑，肩宽腿长，穿着白色的大褂，正戴着透明的医用手套，蓝色口罩遮住了半张脸，只能看见一双非常惊艳的桃花眼。

似笑非笑，眉目含情。

口袋里“嗡嗡”一声震动，把明桃从发愣的状态惊醒。

她连忙摸出自己手机，迟枣枣给她发了微信。

吃枣药丸：速报，大无语事件，谢一然跟匡心怡和好了。

吃枣药丸：[图片]

截图是匡心怡的朋友圈，跟谢一然吃着同一个冰淇淋，笑得像朵花。

男女主角和好如初，明桃放下手机，不知怎么，心里还是有些闷闷地酸楚。

大概是喝了一点谢一然带的奶茶，把自己脑子给喝出问题了。

明桃觉得自己不但要看看牙，还得去看看脑子。

只是。

只是，还是，有点难过。

她心情复杂地躺在蓝色的牙科椅上，头顶上的钠灯被打开。

是那个年轻的医生坐在自己身边，声音温和道：“张嘴。”

明桃的眼睛被钠灯一照，刺激了一下，想起那条朋友圈，就忍不住掉下眼泪。

她张了半天，没等到医生给她看牙，反而等来了一声轻笑。

是一声气音，听得人抓心挠肺，一把嗓子似乎揉碎了温柔。

“有这么疼吗？”医生摘了口罩，伴随着说话声音，露出一张妖颜惑众的脸。

鼻梁高挺，双目含情，皮肤很白，距离这么近都没看见瑕疵。

前一秒，他工作的神情还十分专注。

墙上的时钟“滴答”一声，拉长片刻宁静的时光。

阳光穿过窗户洒在他身上，把他长而直的睫毛渡了一层温色的、细碎的光点。

空气中的尘埃无从遁形，慢悠悠地漂浮在两人之间。

明桃愣了一下，没想到给她拔牙的医生叔叔这么好看。

“看你哭得这么厉害，我都不忍心拔了。”医生的声音里藏着笑意：“不过，我都还没拔呢。小朋友，你这算碰瓷吧？”

要命！

明桃顿时回神，脸红了一大半，尴尬地差点儿找个地缝钻进去，连忙找了个拙劣的借口：“是灯太亮了，照的我眼睛不舒服。”

“嗯。”医生笑着点点头，显然完全不信。

就在明桃以为自己社会性死亡的时候，医生忽然站了起来，换了另一个人继续给她检查。

听他们的讨论，有“帮忙”、“去隔壁”、“吃饭”的内容，明桃默默地想：大概是中午交接班时间到了吧？

她松了口气，连忙擦干了眼泪。

还好不是刚才那个医生给自己拔牙。

拔完牙休息了一会儿，明桃从牙科椅上跳下来。

麻药劲儿正在一点一点的过去，明桃感觉那种钻心的疼痛正在死灰复燃。

冷不丁，肿胀疼痛的脸颊被贴上了一瓶冰凉的汽水。

明桃吓得连忙回头，又看到刚才那个年轻的医生。

他估计是刚吃完饭回来顺手买的冰镇饮料，口罩没来得及戴，越看他的脸越帅，妖颜惑众。

“拔牙之后用冰敷一下，不然一会儿会更疼。”

明桃连忙握住汽水，紧张地站直了身体，结结巴巴道谢：“谢谢叔叔！”

……

空气凝滞了几秒。

年轻医生的表情缓缓地、微妙地顿了一下，明桃注意到他的眼皮上面有一颗小小的痣。

仿佛是很难以置信一般，医生指着自己，重复了一遍：“……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