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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着江照把田一禾扶进卧室,才礼貌地告辞。江照再三道谢,把明锋送到楼下,这才返回来。

田一禾一沾枕头,呼呼大睡,跟头死猪似的。江照无奈地笑笑,给他脱了外套和鞋子,盖好羽绒被,熄了灯,回身走到客厅里。

江照展开沙发床,铺好被褥,却发现自己睡不着。那么多年的往事,像被海浪偶然冲上沙滩的贝壳,又重新回忆起来。也许因为酒吧的喧嚣,更突显了此时黑夜的孤寂;也许因为微醺的确能让人放松下来,面对那个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自己;或者,因为明锋当时的眼神——江照说自己没有上过大学的时候,明锋的眼神很复杂,他以为江照没看见,其实看见了。那里先是惊愕,继而尴尬,继而自责,继而遗憾。

是的,遗憾,尽管只有一丝,但江照对别人的细微表情太过敏锐,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了。

他走到电视柜下,拿出那个破旧的黑皮包,轻轻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很普通的硬纸板,对折,像一张贺卡。

正中间的照片,照的是该大学的主体建筑,宏伟明亮。江照去过那里,那还是非典结束很久之后,大学放松门禁,允许外来人入内。他在里面晃了整整一天,看看教室、看看篮球场、看看路两边葱茏繁盛的树、看看三三两两交谈的学子。

一个少年骑着单车从身边掠过,微风拂起他身上的半袖格子衬衫,露出里面天蓝色的背心,有一种见过世面家庭幸福的孩子特有的自信和飞扬。

江照这才意识到,自己那身衣服,虽然干净,款式却又老又土。

“江照真厉害,考上这么个好大学,唉,我闺女能有你一半也用功我也就省心了。”

“哪个城市?”

“S城喽。”

“啊,大城市。”

亲戚们问东问西,没一个开口问他上大学的钱从哪来。

他也不提。

他把录取通知书仔细地按原样折好,收进父亲留下的黑皮包里。

他端过盘子,运过货,卖过菜,送过报纸,甚至还摊过鸡蛋饼。他看着大学校园里出来的男朋友女朋友,或亲昵或疏离地在面前经过。嘴里谈着“这个老师太古板,每堂课都要点名”,“老张头又生病了,今天还是别人代课”,“你考多少分?我算完了,肯定不及格”“晚上去哪玩?哎呀明早不去上课了呗”……

那时,他以为自己不会感到难过。

江照把那张边缘有点破损的录取通知书收回黑皮包,像收好一个曾经的梦。又把黑皮包妥妥帖帖放回电视柜最里面,关上柜门,想想又打开,再次确认黑皮包就在那里,又把柜门轻轻关好。

他走到窗前,拉上厚重的窗帘,挡上外面洒进来的令人遐思的月光。

江照钻进被子里,闭上眼睛。

“难道你不是中文系毕业的么?”

他曾经真的以为,自己不会感到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恐怕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骑单车的少年,从刚刚上大学的我身边掠过的情形,在那之前,我以为我那身衣服很漂亮,原来土得掉渣。

我也永远忘不了一起排练要在迎新会上表演节目时,那些女孩子看我的眼神,她们聚在一起,嘀嘀咕咕说着我听都听不懂的话。

有些东西,天生就注定的,也许你后半辈子的努力,只是为了改变它。有些人孜孜以求,有些人生下就拥有,世界永远没有所谓公平。

可即使是我注定要做一个在洞穴中忙碌一辈子的土拨鼠,不能像飞鸟一般翱翔天际,看到远处的美景。那我也要做最认真的一只,牢牢把握住已经拥有的幸福。

感谢shanxshi2009的手榴弹,哈哈

7

7、往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苍蝇拍儿的地雷!!

感谢2281600的地雷!!

感谢fangfang500569的手榴弹!!

田一禾第一次出现在连旗面前,恰是连旗生命的一道分水岭。又或者,像瀑布流经的一道坎,流过之后就落入一汪深潭,从此不急不躁无喜无悲。

连旗觉得他前半生真像一道瀑布,还得是庐山的,黄果树的,飞沫四溅热情洋溢响声如雷轰轰烈烈摄人心魄。飞流直下三千尺,笑傲人生又几多。

那时,天都是五彩斑斓的,得意尽欢的。玉盘珍馐,酒到杯干。那时连氏兄弟跺一脚,整个S城颤三颤。国内的明星、名模、名角,争先恐后地爬上他们兄弟的床。甚至能把远在大陆边界之外的某个著名城市的大腕明星弄过来开一场演唱会,还一分钱带不走。

在连氏兄弟,至少在连大哥眼里,那些明星们不是明星,只是玩物,区别在于玩哪个而已。

相比之下,连旗低调一些,尽管该狠的时候也狠,该凶的时候也凶。但平时总是笑眯眯的,人称“笑面虎”,差不多时抬抬手让弟兄们该过去就过去,所以手下跟他更亲近。

连旗是在一个小饭馆里认识钟青的。连旗不喜欢进大饭店,他觉得太拘束,放不开,而且菜也不好吃,什么三文鱼刺身在他眼里比不上一碗老四季抻面。后来田一禾毫不留情地讥笑他为“土鳖”,再后来被连旗毫不客气地按在餐桌上狠做一回,往JJ上和后TUN上抹沙拉酱,边抹边舔。田一禾叫着“凉啊凉啊”“爽……啊……爽……”癫狂得直翻白眼。

话再说回来,连旗在一个小面馆里认识的钟青,钟青就是面馆新招来的小伙计。一身油腻腻的本来是白色的“工作服”,冷冰冰例行公事一般把菜单扔桌子上问:“来点什么?”

连旗看到了钟青的脸,当时心脏就露跳一拍,所以说警察真TM会选人,做卧底不是该找那种其貌不扬的低调的沉默寡言的吗?

可惜还没等连旗跟小伙计攀谈几句,几个小混混张牙舞爪冲过来,原来是找钟青收高利贷的。

钟青身手不好,一点也不好,顶多算是个手脚麻利反应快。拎起凳子抡了两回,挡住那群混混的第一波攻势,然后就没辙了,被人按在地上一顿胖揍。

刚开始连旗没插手,他还不至于被一张脸迷得神魂颠倒人事不醒。袖手旁观一直到钟青一张英俊的小白脸被揍得鼻青脸肿像个猪头,这才跟身边人低声吩咐几句。手下上前挡住钟青,跟小混混的头儿耳语一番,那几个小混混撂下狠话,扬长而去。

后来连旗查明白了,钟青喜欢dǔ • bó,而且收不住手,欠了一PI股债。

人有弱点,更可信,尤其是这种致命的弱点。

往下的发展有点出乎连旗的意料之外,他没想到钟青这么能顺杆爬,居然爬到了他哥的床上。要是他喜欢钟青,连新肯定不会夺弟所爱,关键是喜不喜欢他当时自己都没弄明白。只不过一得到这个消息,心里确实有点堵得慌。

连旗喝了一夜的酒,又郁闷又闹心,却万万没想到,这只是悲剧的开始。

连新是在他们家里自杀的,在书房里,外面响着呜呜的警报声,闪来闪去的警报器在窗上晃出红色的光影,一个警察气运丹田拿着喇叭喊:“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真TM的,拍警匪剧呢?”连新笑骂。他嘴里随意地叼着烟卷,额前的头发有些乱,衬衫领口略略敞开,显得狂放不羁。他慢慢拉开抽屉,拿出保养得锃亮的黑色勃朗宁,慢条斯理地往里面压子弹。

“哥——”连旗撕心裂肺地叫一声。

连新瞥他一眼:“嚎什么丧?五分钟以后再嚎。”他用拇指和食指把唇上的香烟捏下来,弹到地上,吐出一口烟雾,顺势拿起桌上一个相框。照片上钟青被连新紧紧搂着狠亲,一脸的别扭不情愿。

“傻小子……”连新低笑一声,轻声问,“你说他会不会后悔?”

没有人回答,连旗早已泣不成声。连新也不用别人回答,他抬起眼睛,对弟弟说:“连旗,你得好好活着。最后拜托你一件事,你别难为他。”话音落,枪声响,干净利落。

连旗发出野兽一样的狂吼,哭得瘫倒地上,手腕被紧紧铐住的手铐磨得鲜血直流。

警察蜂拥而入,为首的正是钟青。他手臂抬高,平举着枪,神色紧张地冲了进来,一眼就看到连新仍直直靠在椅子上的尸体。

钟青愣住了,他就这样站着,周围的一切都恍惚了起来。混乱不堪的脚步,噪杂的呼喝声,远远的,听不真实。

仿佛就是那个混乱的夜晚,连新低声笑问:“这名字起的好,你钟情于谁呢?”

从那天起,连旗就没见过钟青,听说被调走了,听说去深造了,听说升官了,听说……连旗不在乎这个人,当时他谁都不在乎了,包括他自己。

他每天泡在酒里,喝得烂醉如泥,喝得人事不省。

连新的死,给了弟弟一个新生。他没有向警方交代过什么,毫不拖泥带水,所以,被他保住的人,自然不会亏待连旗。

在不伤害自我利益的情况下,人都是讲感情的。

但连旗还是觉得冷,从骨子里往外冷,像三九天吞了一整块冰坨。他终于明白,什么hēi • shè • huì社团帮派,TM的都是扯淡,红社会才是真的。谁也敌不过头顶上那只手,纵容你培养你勾结你的是它,反过来打击你消灭你枪毙你的也是它。你不过是个棋子罢了,等到他们内部斗争重新洗牌的时候,最先被利用被铲除的就是你!

报纸上、新闻里、广播电台,没完没了地宣传连新社团如何欺压百姓打砸抢掠,有采访有记者有真相。可S城的百姓们心里有数,连氏兄弟从来不难为普通人,就算收点保护费,但他能保证收税的和工商的在你家吃饭肯花钱,能跟你少捞点;也能保证你不会早上一睁眼就发现铲土机在铲你家房顶。

可那又怎么样?人没了。真相永远只能存在于阴暗里,出不了头。

连旗他痛,他恨,却无从诉说,他不甘心却又无能为力。他每天晚上一头钻进酒吧里,再在第二天清晨从里面跌跌撞撞奔出来。

他有几次差点被汽车撞死。他那时真想被一头撞死。

一天晚上,他从住的地方钻出来,要到酒吧再去喝酒。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了,胃袋里空空荡荡,满身酒气,嘴里发苦。被风一吹,头晕目眩,一阵恶心,扶着墙吐了一番,还是很难受。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田一禾的声音。

当然,那时他还不知道这小子叫田一禾,不过这小子骂人的本领他牢牢记住了两年,真没法忘。

“你TM说谁糟蹋自己呢?”这是连旗听到的第一句,尖锐得跟鸣哨似的,刺得人耳朵疼。

“小爷我告诉你,我不念大学摆馄饨摊我自己乐意。我一不偷人二不抢劫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我又没像你一样,为了钱跪床上跟条狗似的去舔女人X!”

“你说话怎么能这么难听?”一个男人高声怒道,“我都是为你好,怕你就这么毁了。”

“我TM早就被你毁了!”田一禾气得声音发颤,又高又飘,“当初信誓旦旦要和我不离不弃的是谁?后来把我甩了自己不要脸跑回去过好日子的又是谁?胡立文,你这个混账王八蛋!”

连旗从巷子里看过去,一个瘦子在路灯底下握着拳头挥来挥去,旁边摆着馄饨摊。紧贴着人行道停着一辆私家车,车窗摇了下来,一个男人站在车前,好像也有点理亏,一脸无奈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

“你放心。”瘦子冷笑,声音也没那么高了,但一字一字跟冰刀霜剑似的往那男人脸上刺,“我死不了,我为什么要死?像你这种败类还好好活着呢,我为什么要死?我就要好好活着,好好活着,比你们活得都开心都幸福。你TM一个同性恋,对着女人能硬得起来吗?天天上C就跟被强X似的你能活得起?你看你现在一脸郁卒的怂样,活不起你就死去,省得浪费粮食,也算给你老胡家积点德!”……

连旗脑袋里嗡嗡的,不由自主一步一步走过去。

田一禾早把胡立文骂跑了,自己一个人收拾桌子上的塑料碗塑料袋,一边收拾嘴里还在骂:“混账王八蛋,我为什么要死?你死我都不死。我就要好好活着,好好活着……”忽然悲从中来,眼泪不争气地掉往下掉。他胡乱抹了两把脸,嘴里骂:“没出息,你哭个PI!哭个PI!”可眼泪还是止不住,他干脆把塑料碗木筷子一把扔到桌上,肆意地哭了一会。

街上人来人往,个个神情漠然,偶尔有几个注意到哭泣的田一禾,却也只看一眼便走开了。在这世上,各有各的愁苦,各有各的不幸,除了自己,谁还能管得了谁呢?

田一禾心里舒服了些,把脸上眼泪抹净,一抬眼却望见了落魄的连旗,正直勾勾地盯住自己。

“看你M头啊看!”田一禾炸毛了,“被见过人哭吗?今天收摊了,要吃馄饨明天赶早!”收拾收拾东西,骑着破三轮车,走人。

连旗没动,他站在那里很久没动,田一禾和哥哥的话翻来覆去在耳边响起:“我为什么要死?像你这种败类还好好活着呢,我为什么要死?”

“连旗,你得好好活着……”

连旗仰头看向苍穹,那是夜的颜色。

他哽咽着,无声泪落。

8

8、追求...

连旗没想到自己会再次遇见田一禾。

那天他不再去酒吧,而是又回到住处,躺在床上睡了一个大觉。睡得昏天黑地日升月落,睡得冯贺差点拨120过来抢救,睡得醒过来时胃部饿得都麻木了。

然后他痛痛快快洗了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