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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深刻又刺痛的感觉,但当仔细追究下去,它又变得朦胧不可知,就像一根细小的针刺进身体深处,虽然隐约察觉痛楚,却找不到那根针的真正所在。

…算了,想这些无意义的事情又如何,他望向营部后方的黑色建筑,高矗的烟囱正缓缓吐出长条状白烟。

大概连灰也不剩了吧,他微微一笑。

转身走回大厅,他不意地瞥见了一个鬼祟人影。

是一个下等兵,正蹑手蹑脚地走向搬运补给品的小门,看那偷偷摸摸的样子似乎不是来换班的。

一记枪柄重击之后,守门卫兵应声倒下,偷袭的人则在他旁边蹲了下来,似乎在搜找些什么。

伊藤嫌恶地皱起眉头,他对这里败乱的军纪实在不以为然,不过,既然有像石井那种将领在的话,下属的放荡恣纵也就不以为奇了。

偷袭者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待要出声喝止之时,一瞬间,他看见了那双眼眸。

洒了满地的银光下,两人就这样望着对方。

好一晌之后,魁七才猛然醒觉过来,一股热血满满涌上心口,他想也不想地抽出腰间的左轮。

偏是路狭冤家相逢,这个杀千刀的日本鬼,老子今天若不宰了他名字倒过来念!

不料他虽拔出了枪,对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既没有掏枪应战,也不出声唤援,他只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

魁七见状不觉又楞住了,遇上这种毫不反抗的敌人还是头一遭,莫不是给吓傻了吧?还是让惊呆了?可在他印象里,伊藤泉一郎这男人绝非是束手待毙的孬儿!

这么一楞的瞬间,远处传来一阵吵杂声。

“大佐!大佐!”

是来寻伊藤的。

脚步声逐渐逼近,魁七愤恨地咬牙,他心里清楚得很,现在哪管得了什么寻仇报复,当务之急是要逃离此处!他绝不能让所有的努力功亏一篑!

反手开了锁,枪口对着依然不为所动的伊藤,魁七一边退出木门,心头暗暗发下狠誓──贱鬼子别得意,这笔算不清的恶帐,老子非加倍向你讨回来不可!!

“大佐!”

焦急的中佐带着副官赶到。

“您去了这么久没回来,我担心──这是怎么了?”

看到躺在地上的卫兵和半开着的木门,中佐一阵呆楞。

随后奔到的石井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跑着还一边道歉,不料却在看到现场后膛目结舌。

“伊藤大佐,抱歉招待失周,我……啊!怎么回事!?”

不理会众人的惊愕,伊藤抬头望向夜空里的银白轮月,一抹奇异的微笑,在他嘴边轻轻浮起。

追寻(2)

人间四月天,北京热闹颠。

沾着春末儿的四月,暖暖的风,舒爽的气候里,花木正兴,浅紫的深红的粉点的嫩白的,多娇多媚,重瓣的单圈的小楚的大硕的,百妍争艳,悠悠古城在四飘的粉甜香味中迷了醉、转了头。

衔着夏头初的四月,蓝蓝的天,无瑕的白云儿下,是亮如明镜的几个小海子,水边的杨柳青翠欲滴,无风自拂,再衬上那晒得人懒洋洋的日头,湖面上是一片洒光涟漪,倚悠不止,在这闲适舒懒的气氛下,肃然大城也展性徜徉了一番。

城醉,人亦痴;古城一流连,京人也跟着慵懒起来。

绿意水波,春色旖旎,暖阳下,晴空底,鸳鸯相栖,燕燕双飞,直撩拨得人心荡漾难止。

夜里白日一般热络的八大胡同脂粉街,馨香远播,众多花儿精心装扮费意梳理,招的可不是那翩翩起舞的丛间翅蝶,有怀有凭的访欢客才是所寻。瞧那环肥的燕瘦的娇小的丰盈的,看那雅致的秀美的俏丽的风艳的,或倚门巧笑,一倾国城,或临窗送波,媚态横生,怎能不叫人徘徊忘返、驻足忘归?

金钗玉梳、织锦罗裙中也分有高下,八大胡同的艳名所以远传,不仅因为京城最有名气的四大院在此,更是源于赫赫有名的四朵花:醉荷花、小凤仙、小桃红、水芙蓉,四大美人齐名花榜,拥者皆众,难分伯仲,各有千秋,但推色艺双全者,非流风水榭的水芙蓉莫属。这四朵娇花让八大胡同熠熠生辉,更是寻欢客络绎不绝的原因。

“锵铛”的一声铜锣大响,低垂的夜幕拉开了八大胡同最热络的时分。

各宅院窗前门外,大红灯笼高高挂,映的是遍地生辉、宛若白昼,每屋室梁上檐下,七彩华带悬悬落,端的是富丽堂皇、美奂非凡。

阁子里楼座间,调笑娇声不绝,脆得像银铃轻晃,清得像玉笛宛鸣,悦耳舒畅,直叫人酥到骨子里去。宴厅中筵席间,纤纤身影,婆娑交错,香气袭人,一动一静里,玉步摇轻颤楚楚惹怜,镶珠簪回晃顾影生姿。好个忘忧解愁的美人乡。

胡同道上行人络绎不绝,守候在门口的老鸨、皮条自是希望客人全到自个儿的院子里来,他们嘴皮儿动得勤,那手上可也不马虎,这么一瞬的时间里,客人还没弄清楚呢,就发现自己已坐在装饰华丽的大厅里,胡里胡涂地给灌下了几盅花酒。

客人拉的是快,可众家院里抢的也凶,瞧呢,几个皮条正围着一个学生模样的大男孩不放。

“小兄弟,初开荤是吗?来咱这儿准没错!”

“哥儿,您别信他,他院里的姑娘可辣呢,铁把你吃个精光,来我们绣阁好,秀秀气气的女孩子随您选!”

“秀气又怎么着?全是假扮出来的老手!小哥儿是要原封货吧,到这楼里才正格!”

众人七口八舌,嘴上力贬了对家,手里强扯着恩客。最后那不知所措的男孩让一家人多的院子给拖走了。

几个飞了到手鸭子的皮条正失望着,还在撇嘴哀气的时候,一辆崭新名贵的汽车在胡同口停了下来。

车上的乘客下了车,是个装扮极为体面入时的男人,那身行头让皮条们见了不由得眼睛一亮。

男人的年岁莫约二十五、六上下,身穿一袭三件式的高级洋服,镶着的袖扣、夹边的领夹是晶莹的象牙白,胸袋边儿上还露出一节金质表链,真皮皮鞋在他脚上闪闪发亮。灯笼烛影下,男人手里那根雕工精致的紫檀手杖散发出一种黑木独特的润泽光晕,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他的肤色黝黑,身材高大匀称,体态极为颀长精瘦,充满肌肉美的动作流畅而有力,一举手投足间,展露出的骄傲自信,彷佛一切无所畏惧。

男人有着一张不算英俊但极为性格的脸孔,微微上扬的浓眉,时刻都带着抹讥诮的薄唇,还有那一双火热的眼眸,彷佛宣示自我存在般,向胆敢迎视的人强烈射出熔岩般的炽烈高温。

男人隔着浏海扫了扫四周的状况,接着戴上手中的宽边黑帽,对开车的司机吩咐了几句。待车开远之后,他也走入灯火灿烂的胡同。

男人走起路来步伐极稳,但从他不时用那根手杖支撑自己的情况,可以看出来的腿脚似乎有所不便。

眼看男人迈进胡同,这般气阔派头的人物,皮条们岂有放过不拉之理?众人兴冲冲地抢了上来,把男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每个都异口同声,赞自己院里美盛人间、好上了天。

面对这庞大阵仗,男人只微微地挑起了嘴角,不发一语。众皮条见没个反应,嘴上没停歇,暗底儿可急唤着自家院里的人来抢这头肥羊。

几个有势有力的院里来了帮手,那暗门子、小家小院的全都得让了开。数帮人马就这么展开拉锯战,没准儿说僵了谁也不退,那仗着人众的就要抢客。可一堆人扯来推去,却不知怎地,竟是动那客人一分不了!

喊得嗓哑,拉得手软,主角儿是丝毫不动、没个声响,要舍了走么,却又是不甘不愿、可惜至极,两难之下,一干人等只好围在那儿面面相觑。

看到原本热络络的气氛静了下来,似乎是觉得有趣一般,男人眼里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过了会儿,一个鸨母出了声,打破了无语的沉默。

“哎哟,我说这位爷,瞧您仪表堂堂、威猛不凡,准个是有来头的主儿!今儿大伙儿混嚷了些,无非是想盛迎着爷,望您赏个光到院子里坐坐,”说着的同时,她也细觑着男人的表情,“当然呐,像爷儿这般大人物,那寻常的俗物自是看不上眼的,妈妈我且斗了胆,请您到阁子一游,听听凤儿姑娘的琴艺,谈天叙茶,也算成了咱们阁里一大喜事啊!”花花轿子人抬人,这鸨母究竟是见过世面的,几句得体的场面话一出,化开了僵局不说,更得了个好势头。

对方都抬出了红牌也给足了面子,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男人的脸上也不禁露出几分志得之色。

一笑之间,两块亮晃晃的银元扔到了老鸨手里。

那鸨母以为事已竟成,捧着意外之财正喜呢,男人却已轻巧地穿过了人群,径自朝胡同的深处走去。

不易得的金主却巴巴地溜了走,任谁能忍受?一票子人马上追了上去。

察觉到众人的跟进,男人回过头来,厉目而视,同时挥起那华贵的紫檀手杖隔绝随者。

手杖凌空划出的声响咻然,众人不禁退了几步。

“不许跟来。”男人的声音低沉而略哑,带着一种威胁般的压迫感。

众人被气势震慑住,男人回身继续前进,刚才那鸨母却快步跟了上来。

男人脸色一沉,就要发作的时候,鸨母低声地问了:“爷儿可是要到流风水榭去么?”

男人还没回答,鸨母急急地又说了:“爷您不知道么!现在那儿可是禁区,有一堆子的日本鬼日夜在巡逻着哪!”

男人闻言一楞,登时停下了脚步,目光定定地注视着鸨母:“…真的?”

鸨母点头如捣蒜。男人听了沉默不语,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最后,在众人急切不解的目光下,男人还是走进了胡同的最深处。

胡同底,沉沉夜色笼罩着。

流风水榭,这座京城最有名的妓院,本该是这胡同最繁华热闹的地段,该是门庭若市、往来不绝的时刻,可是现在全只剩下一片寂寥静止、不断扩大的无声黑夜。

远远望着这幕景象,男人的脸色不禁变得凝重起来,眼底的神色也跟着复杂了许多。

正想再走近之际,他忽然发现侧旁来了一列队伍,凭着那吆喝的队令,可以清楚知道应该是一列日本兵队。

脚步没有稍作停留,男人随即走向了一旁的茶馆。

小小的一个茶馆里人倒不少,男人瞄了瞄,竟有九成的位席是满着的。戏台上两个双簧正热,却没人搭理,大家只径顾径地磕牙聊天。

走上了茶馆二楼,男人在一个靠窗的偏僻位置安顿下来。一个土里土气的跑堂慢慢地踅了过来。

胡乱选了样跑堂报出的茶名,男人视线没有离开过窗外。

窗户的位置不是顶好,望出去只勉强能看到一小块子街景,不过巧的是它却刚好正对着流风水榭的侧门。

那里也是一片黑漆。

唯一不同的地方是侧门的两个大红灯笼仍然亮着,或许是为了给门口站岗的士兵一些方便吧,但在这夜里,那象征着喜闹意味的红灯笼所散发出来的光芒,却和这冷清惨淡的气氛形成强烈对比。

男人目光停留在门前的日本兵身上,他极为专注地看着他们,以致于跑堂送来了茶点都没注意到。

磅的清脆一响,一个盖碗杯被粗鲁地摔到桌面上,其中一半的茶水都溅了出来。

男人听到这一声才回过头,漫不经心的跑堂装着有些歉意地低下头:“爷,您要的龙井来了。”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蓦地,男人伸手抓住了要走的跑堂,面容严厉异常。

跑堂这才开始紧张:“我…我给您换一杯新……”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这流风水榭到底是怎么回事?”男人几乎是从喉头里发出来的低吼。

跑堂的听着一楞,随即脸色一板,眼皮子也无力地垂了下来。

“这事儿不多说,惹祸呢!”他一反身又要走开。可男人手中一紧,跑堂的硬是给扭回原位。

跑堂又惊又怒,正要喊嚷起来的时候,忽然觉得手里多了沉甸甸的东西,低头一看,居然是一迭十来个的银元。

有了钱好办事,跑堂登时眉开眼笑,一打迭的应好。

瞄了瞄左右之后,跑堂的刻意压低了声音,“爷呀,这事说起来可真麻烦,简直没个好完……”看到男人不耐的眼神,他赶紧收起废话,“总之,就是,听说是水姑娘和反日份子有来往,那群人好像在背地里搞了些玩意儿把鬼子惹毛了,所以四处搜捕他们…...”

男人目光一凛,手里不由得加了劲,“反日份子?”

“唉唉…您别…”跑堂的腕上吃痛,乖乖应话,“…好像是个叫什么严清棠的家伙吧。三星期前来了一大队的鬼子兵,翻遍了流风水榭说要找这家伙的同党,扰了半天人没找着,鬼子囊气不过,就诬水姑娘窝藏罪犯,硬是把她给带走了,末着连流风水榭也封死了。”

男人听了一阵沉默,忽又抬起头来,精亮的目光闪动,“三星期前到今儿,少说半月有余,难道都没人去给个情?!”

跑堂皱起了额头,“给了啊,我的爷,谁舍得水姑娘让鬼子掳走呢,几个有脸有面的大爷都出了头,就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