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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顿了下,“同行的森少爷

说过,他们会在午时之前回来。”

意外地听见那个名字,西园寺彻脸上不由得一怔,但随即又恢复到本来散漫的表

情,他随便地应了声。

“那,我就等一下好了,”他沉吟了会儿,“你先去忙自己的事吧,我知道书斋

怎么走,顺便也想看看风景,一个人过去就可以了。”

女人迟疑了一下,之后便答应离去。和门阖上的同时,空气彷彿也随之凝滞,室

内显得一片寂静。

手中收拾著器具,西园寺彻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在想著什么心事。他烦躁

地叹了口气,习惯性地向肩后一拨,拨空之际,他才想起头发早已剪去。

西园寺彻好气又好笑地对自己摇头,提起手提包正要离去,一瞬间的眼角余光里

,他瞥见前方的男人。

一身素色和服,男人依旧静静地坐著,从他进门到现在,除了诊疗过程外,男人

连一根指头都没有动过。

望著那凝然背影,西园寺彻忽地想起有关男人的传闻。

据说这个支那男人是破获津港事件的重要诱饵,不但枪法神准,逮捕时极为费力

,面对审问更是倔强异常。但这只是表面上的说法,他知道的不止如此,这个男

人其实是泉从支那带回来的爱人。

第一次见到男人,西园寺彻不否认自己感到讶异。一身晒得黝黑的皮肤,流露个

人气质的五官,就一般标准看来,男人虽不至于普通到毫不起眼,却也不具备使

人一见倾心的外表魅力。那时真正令他体会深刻的,反倒是传说中那倔强不驯的

性格。

西园寺彻从来不曾见过那种僵持的场面。蜷缩在墙角,激烈地拒绝一切碰触、不

让任何人靠近的男人,宛如一只受伤的野兽,狼狈而危险。后来他才知道男人之

所以会折断臂骨,是因为企图逃跑的惩罚。

之后由于受创的虚弱,渐渐地男人已不再抵抗,似乎是放弃了一切,男人变得甚

为消沉。总是默默地望著门外,那落寞的背影里,彷彿可以窥见男人被硬生生剥

除防备的内心,脆弱得不堪一击。

西园寺彻有次目光不经意地对上男人。那深不见底的黑瞳彷彿死去的深潭,仔细

一看,才发现那静止的眼眸中隐约有簇火焰,绿磷般幽弱微小,却灼灼闪动著决

不妥协的倨傲!那一瞬间里他才明嘹男人从未屈服,除了本身的意志之外,谁也

不能使这个男人俯首认输!

见到那双慑人的眸子之后,他开始有些了解泉对男人的执著,就像是越得不到的

东西,就会越想要……。

室内依旧一片默然,偶尔秋风吹过庭园,不住翻飞的枝叶发出沙沙声响。

天色射入屋檐,一片迷蒙光线下,男人身影显得单薄异常,彷彿一经碰触就会粉

碎消失。莫名地被眼前景象吸引,西园寺彻走到对方身旁。

不知是没有察觉到他,还是刻意地忽略,男人漠然表情不改,那眺著远方的眸底

只一片空白,他似乎在看著某个东西,又似乎不是。

西园寺彻也没有言语,只默默地望著对方沉郁的侧面。一不经意,目光落到男人

颈间,他不由得一怔。

从耳垂后方开始,男人露出的颈项上布满了一连串深色淤痕,并一迳绵延至衣襟

内。…那些明显得像在昭告世人,这个男人只属于自己的深刻印记。

凝视片刻,西园寺彻著了迷似地伸出手。甫碰触的一瞬间,男人倏地转过头来,

迅速的动作与刚才大为迥异。

被那墨黑眼眸盯著,西园寺彻尴尬之余,却又不禁为之心神动摇。两人彼此互视

,室内唯有风声回荡不已。

“…把手拿开。”

男人的嗓音听来低沉又暗哑,似乎曾历经一番竭力嘶喊。

西园寺彻一呆,眼光又转回男人颈上。明明已浑身伤痕,这个男人为何却还是如

此倔强…?

见他没有反应,男人抽身欲走。

接下来就是一团惊天动地的混乱。西园寺彻发誓他最初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态会如

此发展,他只是不想让男人离开罢了。或许是因为男人外表与内心之间的强烈落

差让他感到迷惑了吧。

扯落,翻滚,抗拒,挣扎,牢牢地制住那扭动的身躯,剧烈心跳在耳中萦绕不已

,西园寺彻有点虚脱地看著被他压在榻上的男人。

与适才的冷淡全然不同,那双眼眸里怒火狂炽,男人恶狠狠地瞪著他,脸上写满

了恼恨、怨毒、甚至是泫然的表情。

不住激烈挣扎下,男人衣襟凌乱开散,情事痕迹隐约可见,那灼热的肌肤表面飘

散出一股转染的香气。

发现无法挣脱,男人不再抗拒,他紧咬住嘴唇,视线颤抖地瞥开。

看著男人彷若困兽般绝望无助的表情,西园寺彻心里也感到不好受,就像是将某

个不该暴露的私密突然放到光线下审视的感觉。

他一边好言安慰,企图让对方平静下来。

“你别这么害怕,我只是想看看……”

话还没说完,西园寺彻眼角忽地瞥见,无声拉开的和门旁,正站著另一个男人。

男人也沿著目光看去,发见来人时,他浑身一僵,整张脸瞬间惨白得没有血色,

随即又满涨得通红。他用力推开身上的西园寺彻,抓紧衣襟消失在另一扇门后。

静谧的室内,只剩下说不出话的西园寺彻,还有面无表情的伊藤泉一郎。

翌日,赏景间一侧的内室。

薄被掩住一丝未著的躯体,褥上的男人半阖著眼,他神情恍惚,看来似睡非睡。

“几天内就尽量保持这个姿势,不要再让他乱动。”

一边裹紧男人的手臂,西园寺彻有点心虚地说著,他脸颊上那道掌掴的痕迹宛然。

“彻少爷,还有其他吩咐吗?”

似完全没注意对方的异样,和津在一旁面无表情地问著。

“没有了……”,西园寺彻才刚说著,忽地想起之前女侍端出去的盆中,男人擦

浴净身后的水,一片枫色般的染红……。

他不禁有些迟疑地,“…我再开一些止痛药,如果他有什么地方痛得厉害的话,

可以配合服用,但注意不要超过应有的剂量。”

说话的同时,西园寺彻目光没有离开过床上。男人露在被外的锁骨上,吻痕多得

不忍卒睹,从那鲜艳异常的色泽,可以想见交合过程的激烈。

“泉…,他昨天还好吧?”

有些不忍地转开眼,西园寺彻回头问著和津。总角以交,他不曾看过泉似昨日那

般情绪起伏。

“直到今天早晨,少爷都没有离开过这里。”

和津答非所问,却一语了然。

怔怔地听完,西园寺彻不觉轻叹,目光望向褥上的男人。

“看来…,那个冷淡的优等生,是真的对你著了迷了……”

对方却没有在听,男人眼帘阖起,似乎已沉沉睡去。

沉默室内,仅残留下一股无法形诸言语的惆怅,在看不见的人心深处,幽幽回荡

不已……。

骄阳普照,凉风四拂,延续著上一季的好天气,却又不似本来闷溽的暑热,这般

美好,唯有秋日得见。

透过茂密满布的枝干,金色阳光从窗外斜射,在室内洒下耀眼的光芒,地毯上、

墙壁间光影交错,状如一道道切割过的碎片。

微风不住吹拂,一阵接著一阵,凉爽宜人。树影摇动之际,蝉鸣隐约传来,没有

了以往的聒噪,听来悦耳许多。

偌大书房里,正是一派悠闲的午后。

“…所以你还是决定回支那?”

日光映照在黑木桌上闪闪发亮,一侧椅上的人问著。

“我只是请假回来成婚的,时间一到,自然要回去。”

桌后的软椅上,优雅地交叠著双腿,男人一脸淡然地回答。

“…是吗?”西园寺彻彷彿有些怅然若失,他看著面无表情的伊藤,“我本来以

为你会留下来的……”

“不过你回去也好,”他沉重地叹了口气,“议会现在糟得可以,圣战贯彻之后

,早成了无党派状态,代议士连一点风骨都不剩,不敢对政策提出疑问,完全听

任政府的指令,就算加入党政也没意思,选择离开…或许才是上策……”

“…那你呢?”

没有对他的感叹表示可否,沉默好一片刻,伊藤才缓缓开口。

“我?”

西园寺彻一楞,他习惯性地一拨头发,却突然惊觉什么似地手停在半空,最后才

尴尬地放下来。他微微露出苦笑。

“我想…就和以前一样,乖乖地当个军医吧……”

“不去山村当驻地医生了?”

微挑起眉,伊藤看著他。

“泉,你就别调侃人了吧,”西园寺彻脸上写满无奈,“这种时刻,军队比村里

更需要医生吧?执意要下乡去的话,岂不是太矫情了……”

顿了下,他又继续,“更何况,当初想要下乡,一方面也是为了对老头子证明,

就算没有他的庇荫,我自己也可以活得很好,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已经没有这个

必要了……”

室内一阵默然,伊藤望向对方。

“…西园寺公最后还好吧?”

西园寺彻不觉露出一抹苦涩笑容。

“怎么会不好?几个开国元勋里,老头子是最长寿的,比起你爷爷,他活到这把

年纪也该知足了。何况这几年来看他虚弱成那样,大家心里也都明白,再拖下去

只是活受罪罢了。”

“其实他走的也不寂寞,毕竟是三代的元老,大君亲赐仪式,不但国葬,又加封

晋秩,这样隆重风光,老头子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真要说有遗愿未了的,大

概就是党政吧。”

说到这里,他直直地盯著伊藤。

“泉,正式加入党政这件事,令尊也有向你提过吧?…老头子临死之前,还念念

不忘政党议政。我没有答应,毕竟沾惹上那淌浑水,人生就一辈子也难洗清了,

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有。”

说著的同时,西园寺彻忍不住叹息。

“…更何况我志不在此,如果可以的话,我只希望战争赶快结束,可以待在乡下

终……”心中蓦地掠过某个身影,西园寺彻说到一半便住了口,他略感不安地伸

手抚发。

抚著那因为守丧而剪短许多的头发,他不禁又苦笑起来。

“真奇怪,老头子活著的时候都拿我没辄,反倒是他死了之后,我开始处处受限

,可见死人是比活人有影响力得多。”

凝望著闪烁金光的窗旁,西园寺彻原本散漫的模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

稳而悲伤的眼神,彷彿历经多少沧桑。

“原以为老头子过世之后,我就可以脱去那些强套在身上的枷锁,去做自己想做

的一切,再也不必在乎家族的声誉,或他人的眼光,我就是我,何必遮掩那件事

,何必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下伪装正常?”

“可是现在,我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其实这种改变并没有让现况不同,许多过

去依旧存在,它们一个个堆积成现在,甚至是未来。在我还没有知觉的时候,命

运的走向就已经确定了,纵使当时并不明嘹,纵使此刻后悔不已,都无法改变,

也无法挽回已经发生过的一切……”

“当初既然在老头子的压迫下加入军队,下乡的愿望也就不可能实现了,即使老

头子走了也是一样…。注定得不到的就是得不到,再怎么强求也是无用。现实的

压力下,人生有多少事由不得自己……”

西园寺彻显得有些感伤。

映射在室内各处的光点,随著天色而忽强忽弱,偶尔风一吹,窗外树枝不住摆荡

,众多光点也跟著摇曳起来,乍见之下,宛若一片闪亮起伏的光海。

一阵沉默里,伊藤起身走至窗边。自窗外俯看,庭中秋景正盛,鲜艳的鬼红枫落

满一地,玲珑的银杏随风起舞,甚是宜人。

片刻之后,伊藤回过头来,穿过树隙的阳光洒下,在他脸上形成一道奇特的阴影

。明暗交错之际,让人看不清伊藤的表情。

“…他的事,是你告诉森的?”

“啊…?”

突如其来的问句,西园寺彻不由得一楞,接著倏地醒悟“他”指的是谁。

“告诉森…呃,我只是……”

忆起当时的景况,西园寺彻竟有些说不出口。伊藤冷冷地看著对方左支右绌的窘

态。